说完田嘉明的事情之后,晓勇继续道:“不过,朝阳,我说句实在话,你别介意。从纯粹的公安业务和纪律角度审视,你当过公安局长,你应该清楚。一个县的干部把子弹,拿给社会上的闲散人员,去威胁当时的县委书记无论放在哪个年代都是极其恶劣的,是严重违反纪律、触犯底线的事情。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这一点啊。从省委、省政府主要领导的角度来考虑问题,他们看待这件事的着眼点,和我们下面是不一样的。他们不一定认同,甚至可能反感你们那种‘捂盖子’、‘内部消化’的做法。这种事,怎么说呢,它根本上不了台面。现在捅到全国,白纸黑字,那谁都下不来台,没法向各方面交代。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我说道:“二哥,于伟正书记那边正在汇报……”
晓勇在电话里沉默了片刻:“朝阳啊,一个市委书记,到省委主要领导面前去为下属说情,就好比你们县里一个乡镇长在你面前为某个村干部说情一样。田嘉明这件事,在东原市,在东洪县,可能是做了天大的贡献,但省里领导要站在全局考虑问题,首先要考虑的是纪律的严肃性、是组织的威信嘛,现在不光你们麻烦,我看连带着整个东原市委、也不好交差了。”
晓勇最后说道:“你放心,公安厅这边,我找时机给周厅长也汇报一下,毕竟,东洪公安出这种事,公安厅的领导脸上也无光,挨板子的时候,厅里一样要挨骂。”
挂断晓勇的电话,我心里暗道,有些事,在桌面下可以按照某种心照不宣的规则运行,但一旦被掀到了桌面上,就必须按明面上的规矩来办,否则,可能连桌子都会掀翻啊
而田嘉明本人,自然早已从各种渠道,知道了被调查的情况。此刻,他正坐在东洪县公安局书记办公室里。烟灰缸里已经插满了烟头,青灰色的烟霭缓慢地翻滚、沉降。
电话铃响起来。田嘉明浑身不微微一颤,然后才伸手拿起话机:“哪位?我是田嘉明。”
电话那头:“嘉明,是我,海英。”
田嘉明声音也自然缓和了一些:“海英啊,怎么样了?”
周海英的语气带着明显的宽慰意味:“风声不小啊。不过我已经亲自给我家老爷子打了电话,详细说了你的情况。老爷子也知道你的事了,他答应帮忙想想办法,在合适的时候,跟有关领导递个话。”
田嘉明心里掠过一丝复杂的暖流,但随即被更深的焦虑淹没。周鸿基秘书长肯出面,分量自然不轻。他嗓音有些发干地说:“海英,代我谢谢秘书长。只是……这次的情况,恐怕没那么简单。”
周海英打断他,语气笃定:“嘉明,你先别急着谢,也别自己吓自己。为了你的事,老爷子很重视,专门问了细节,还让我随时跟他通气。”
田嘉明嘴角不自觉地泛起一丝苦涩的弧度“刚才,朝阳县长也给我来了电话,他也在想办法往省里递话。还有于书记,这次去开会……。”
周海英立刻接过话头:“所以啊,嘉明,这事到最后,说不定就是上面某位领导一句话的事。关键是你自己要稳住阵脚,别自乱阵脚。”
一边听着电话,田嘉明一边摇了摇头,目光空洞地望着对面墙上那张有些褪色的东原市行政区划图,东洪县行政区划图。
田嘉明把目光落在了平安县秀水乡那个熟悉的地方,仿佛能穿透图纸,看到自己一路走来的坎坷。
周海英继续道:“嘉明啊,再说句实在的,”周海英的声音畅快了些,“就算……我是说万一,万一你不在东洪县公安局干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天塌不下来!我正谋划着去省城江州拓展业务呢。省里现在明确提出了‘再造一个江州新城’建设新城靠什么?靠钢筋水泥,咱们兄弟联手到江州干建筑公司……”
田嘉明此刻对下海经商这条路,内心深处既陌生又隐隐排斥,还存着一丝能够度过此次危机的幻想。他含糊地应道:“患难见真情啊。下一步具体怎么安排,我还是想等调查组正式和我谈过之后再说。”
两人又聊了几句,周海英主要是宽慰田嘉明,给他打气。最后,田嘉明显得有些犹豫,话语吞吐起来:“海英啊,还有个事,想麻烦你一下。”
周海英爽快地说,带着江湖义气:“嘉明,你直说,只要我能办到。”
田嘉明斟酌着词句,说道:“就是……我那部分……分红,……直接让我家属去领?手续上,做得更……稳妥些?”
周海英与田嘉明合作在东洪县开设龙投家电专卖部,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自从专卖部开业,生意确实蒸蒸日上。
周海英马上说道:“嘉明,我懂你的意思。瓜田李下,要避嫌。放心吧,这件事我会亲自安排。”
挂断周海英的电话,田嘉明重重地喘了一口粗气,他剧烈地咳嗽了两声,站起身,目光再次落在墙上挂着的东原市地图和东洪县地图上。
他的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回了平安县秀水乡,回到了那个物质匮乏却充满野趣的童年。他想起了小时候和爷爷一起放牛的情景。那时候多么简单快乐啊,拿着一根细细的柳条当皮鞭,光着脚丫,跟在沉默寡言的爷爷身后。
爷孙俩就躺在村后河堤旁茂密的芦苇荡边,看着自家那头老黄牛和几只山羊静静地低头吃草,天空湛蓝,云朵悠悠。
田嘉明从小没有父亲,母亲改嫁后也少有音讯,是爷爷一口米一口粥地把他拉扯大。在他七八岁的时候,积劳成疾的爷爷也撒手人寰,他就和年迈的奶奶相依为命。
他的童年是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的,秀水乡那些朴实的乡亲们,是一口饭一口汤地把他这个孤儿托举起来,勒紧裤腰带供他上了高中。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因为他刻苦努力,成分又好,大龄青年被推荐上了工农兵大学,毕业分配到了县公安局,端上了令人羡慕的“铁饭碗”。
在公安局,田嘉明踏实肯干,不怕吃苦,更不怕危险,冲锋在前,再加上脑子活络,懂得感恩回报,很快就从一个小公安员,因为业务能力突出、敢打敢拼,被提拔为管刑侦的副局长,后来又当了县政法委副书记。
田嘉明始终没有忘记家乡的恩情,参加工作后,无论职位高低,对老家的子弟都颇为照顾,能帮一把是一把,老家谁家有红白喜事,他只要走得开,都尽可能参加,从未忘本,更从来没有看不起那些穷亲戚。
就连从龙投集团家电专卖部分到的那些钱,大部分都悄悄资助了家族里生活困难的子侄辈读书、盖房或者谋个生计。
田嘉明望着墙上那两张冰冷的地图,久久无法回神。他努力回想,却始终拼凑不起早已没有印象的父母的清晰模样,但爷爷那张被岁月和劳苦刻满皱纹的脸,奶奶那慈爱而忧愁的眼神,却清晰如昨。
一路走来,从秀水乡的放牛娃到东洪县的公安局党委书记,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一个毫无背景的农村苦孩子,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是多么的不容易,背后付出了多少常人难以想象的艰辛、隐忍甚至是屈辱。
这一刻,田嘉明心里充满了无尽的感慨,甚至生出一丝荒谬而强烈的念头:如果能回到小时候,就那样无忧无虑地跟着爷爷在老家河边放牛,当一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放牛娃,平淡终老,或许才是人生中最简单、最快乐的时光吧?至少,心里不用像现在这样,装着这么多沉甸甸的秘密、算计和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