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老八我的生活(三)

晨光中,这行变形的诗句突然击中了我。去年春天,我推着妻子王姨在养老院花园散步,她那时还能认出人,指着玉兰花说:"年轻时老王送我的第一束花,就是这个。"

她枯瘦的手指抚摸花瓣的样子,像是在抚摸四十年前的爱情。

现在老婆只会对着天花板发呆了。阿尔茨海默症像块橡皮擦,一点一点擦去她的记忆。

我笑着笑着就哭了,泪水滴在稿纸上,与口水晕开的字迹混在一起,分不清哪个更咸。

女儿放暑假来看我,翻到我写的诗,眉头皱成个小疙瘩。"爸,你这诗里咋老提车间?"她指着其中一页问我。

我望向窗外,夕阳正照在厂房的玻璃窗上,折射出橘红色的光。"这里的机器、铁屑、甚至机油味,都跟我过日子呢。

"我指着墙上斑驳的水渍,"你看这个像不像车床的影子?它陪了我二十年,比亲戚走得还勤。"

女儿似懂非懂地点头,拿出手机给我看她拍的照片:我在养老院给妻子梳头发,阳光照在两人花白的头顶,像撒了层碎金。

照片里,老八的手笨拙地握着梳子,动作轻得像在对待易碎的玻璃工艺品。"

王叔说,等你妈好点,就带她去看海。"女儿的声音很轻,却像锤子敲在我心上。我们都知道,老婆的病情只会越来越重。

我的电动车总在清晨五点半出现在厂门口,车筐里装着给我带的玉米糊糊——是养老院食堂剩下的,舍不得扔。

糊糊装在洗干净的玻璃瓶里,还带着余温。我把刚写好的诗稿塞进车筐:"给女儿看看,让她帮我改改。"

嘿嘿笑着点头,车把上的保温桶晃悠着,里面是给妻子熬的小米粥,熬了整整半夜。我能闻见小米的香气,混着电动车蓄电池的酸味,形成一种奇特的晨曲。

有次厂里搞"劳动者之歌"征文比赛,我把写车间的诗投了稿,居然得了三等奖。

颁奖那天,我穿着唯一一件没补丁的衬衫站在台上,手心全是汗。奖金不多,五百块钱,够给我的妻子买两箱纯牛奶。

我把钱塞进小姨子的口袋时,她正蹲在地上给她二姐洗衣服。

"姐夫,这钱我不能要。"她把钱推回来,手上的水在钞票上留下指纹般的痕迹。我硬塞进她兜里:"有时间给你二姐买两箱奶,她爱喝这个。"

“我有钱,姐夫你不舍的吃喝,你买点奶早晨自己喝点,补成点营养,要不干活身子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