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带着几分慵懒。
晒得门口那半块青石门槛温乎乎发亮。
空气里飘着熟悉的气味——花椒的麻、陈醋的酸、还有一点隔夜菜肴混合着木桌板的味道。
突然，这安逸的气息被一股浓烈的鱼腥味粗暴地撕裂了。
一个身影踉跄着进入客栈。
这人好生古怪。
身量不算高大，却穿着一件明黄色的东西。
离“龙袍”大概就差了十万八千针脚。
那布料湿淋淋地紧贴在身上，不住地往下淌水珠子。
他脸色也如水中泡久了的馒头，又白又浮肿。
头发则像被水草缠过的一团乱麻，湿漉漉地贴在脑门和脖颈上。
每走一步，脚下都拖出一小滩水渍。
“额滴个神啊！”
柜台后噼啪作响的算盘声戛然而止。
佟湘玉眼睛瞪得溜圆。
心疼地看着她刚擦干净没多久的硬木地板。
“这……这位客官，您这是打……捞鱼去了还是让鱼给捞了？这水……”
紧随其后，又一人跨进门槛。
与头前这位的“水润”不同，这位老者背脊挺得笔直。
花白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架着一副小小的圆形玳瑁老花镜，镜片厚重得如同瓶底。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长衫。
双手负在身后。
眉头锁得死死的，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哼！腌臜腥膻，污浊不堪！”
灰袍老者捏着鼻子。
声音像是干裂的破锣。
穿龙袍的“落汤鸡”喘匀了气。
猛地一拍胸膛，激起的水花溅了旁边的桌子腿都是。
“气煞我也！”
他嗓子又尖又细，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别扭劲。
“本王……咳咳！我！在那条河好端端待了多少年！那群遭雷劈的杀千刀！今天挖砂，明天放毒，后天又堆些烂泥臭烂菜！我的通天河水宫！水宫啊！连块青石板都让淤泥盖得瞧不见了！水又脏又臭，鱼虾都快死绝了！想做个安稳富贵的灵感大王我容易么我？气煞我也啊！”
他跺着湿透的脚，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
“呸！”
灰袍老者啐了一口。
猛地凑近龙袍大王，鼻尖差点撞上对方湿漉漉的脸。
“你那点子鱼腥水算什么？我那金光千目阵！苦心孤诣操练几百年！金光蔽日，百邪莫侵！多大气派！可恨那些没开窍的凡人！”
他激动得双手挥动。
指骨捏得咔咔响。
“弄出那些亮晃晃的劳什子灯来！比太阳还扎眼！没日没夜地瞎照！照得我那些宝贝眼睛啊……酸、胀、痛！眼泪就没干过！现在看东西都重影了！我这金光阵……成了个花里胡哨的走马灯！我这百眼魔君，还有何颜面见人？呜呼哀哉！”
说到痛处，他竟真抬起袖子擦了一下眼镜片后面并无泪水的眼窝。
阿楚麻利地从腰间抽出一个流线型的银色小设备。
熟练地按了几下。
晏辰几乎同时默契地调整着自己手腕上的装置。
两人手腕轻触，相视一笑。
眼中全是看乐子的促狭光芒。
“开整开整，家人们！”
阿楚对着镜头挤了下右眼。
细碎光点在她指间的小装置旁流转。
在空中交织出一片半透明的光幕。
“看见没？行走的神话素材库，现场表演‘生存焦虑’升级版！”
一道柔和的光束无声地落在客栈半空。
凝结出流动的弹幕文字。
那些字迹清晰可辨，带着来自不同时空的鲜活反应：
【卧槽槽槽槽！灵感大王？就是西游里面专吃童男童女的那个？】
【说好的通天河大boss呢？这狼狈样……水污染受害者联盟新成员？】
【百眼魔君戴老花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到我头掉！金光阵变走马灯？？？神吐槽！】
【掌柜的算盘要按冒烟了吧？修地板费得讹多少银子？】
【老白那葵花点穴手要按捺不住了！你看他手指头在哆嗦！】
“替天行道？小郭姐姐霸气！我的惊涛骇浪掌也准备好了！恶贯满盈的孽畜！”
吕青橙握着小拳头跳着脚。
眼睛瞪得溜圆，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儿。
“放着我来！”
祝无双清亮的声音响起。
手已麻利地抓起灶台旁一条原本用来盖蒸笼的白抹布。
“这地……再不擦就泡坏了！”
话落，她已经蹲在灵感大王脚边那滩水渍旁，用力擦拭起来。
白展堂人早已悄无声息地贴墙溜到了两位不速之客的侧后方阴影里。
右手食中二指并拢如剑。
指骨绷得微微煞白。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灵感大王后脖颈子那块暴露的湿皮肤。
喉咙里低低咕哝：“点？还是不点？点了怕他真变条大鱼扑腾……影响仕途，亲娘咧……”
那厢佟湘玉心里噼里啪啦打得山响。
嘴角却扯出一个十足诚恳的笑。
“二位客官……哦不，这位大王，这位魔君，受委屈了哇！我们这同福客栈，主打的就是个公道！弄脏了我们这金丝楠木的……呃……酸枝木的地板，损坏了我们这对历史价值不可估量的……呃……榆木的门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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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眼风扫过门口那块极其普通的门槛。
“再加上无双姑娘这高级护理……怎么着也得赔……补偿我们这个……环境治理费和……精神抚慰金吧？”
她伸出两根手指捻了捻。
眼睛亮得活像看见了金元宝。
“赔？！补偿？！”
灵感大王被这颠倒黑白的指控气得头发都要炸开了。
“明明是你这破地方门槛硌了我的脚！污了我的衣！”
他身上的水汽似乎骤然浓烈了几分。
几缕不易察觉的淡蓝色冰晶在空气中凝结又融化。
“掌柜的言之差矣！”
百眼魔君声音低沉，透着一股冷意。
“是尔等门前这低劣石板伤了君上！更令我身心俱疲！”
他灰袍无风自动。
鼻梁上的老花镜镜片诡异地闪过一道刺目的金色流光。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用粗布袖口用力擦着厚重的镜片。
吕秀才小心翼翼地扶了扶自己脸上的黑框眼镜。
清咳一声。
“子曾经曰过，‘修己以安人’。二位所遭烦难，实乃……呃……城乡发展不协调之阵痛也。小生窃以为……”
“哗擦！”
白敬琪利落地一抹鼻子。
他那把擦得锃亮、造型极其酷炫的左轮不知何时已握在手中。
一枚银亮的子弹被他捏着，以极其夸张又充满仪式感的动作，“咔嚓”一声按进弹巢。
枪口虚虚指向灵感大王。
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装腔作势。
“欺负我们同福没人了是吧？打坏的门槛地板，按小爷我的规矩，得用金子赔！懂不？”
他特意侧了侧身，确保自己半边帅气的侧脸能出现在全息弹幕的光影范围内。
被这七嘴八舌的指责和威胁围在当中。
又被白敬琪这明显花架子大于实质的挑衅。
灵感大王的脸由白转青再透出赤红。
那身湿透的“龙袍”剧烈起伏。
“凡人！安敢如此欺我！”
一声尖利刺耳的咆哮猛地从他喉咙里炸开，如同千万根冰针刺向耳膜！
整个大堂里的空气温度骤然下降了好几度！
桌上的茶碗边缘瞬间凝结出一层细密的白霜。
更恐怖的是，他那湿漉漉的身体仿佛充气般开始鼓胀、变形！
皮肤下透出怪异的青蓝色鳞片状纹路。
嘴巴拉长变阔。
尖锐的獠牙刺破嘴唇。
他脚下的水渍瞬间化为冰层，向四面飞速蔓延！
“啊——！”
莫小贝尖叫一声，吓得直往郭芙蓉身后缩。
“孽障！尔敢！”
郭芙蓉柳眉倒竖，双掌一翻，凛然无惧。
内力暗涌就要冲上去。
“排山——！”
“芙蓉且慢！”
吕秀才急得一把抓住郭芙蓉的胳膊。
“危险！”
阿楚晏辰心头也是一凛。
晏辰一手紧握激光发射器。
另一只手本能地去拉阿楚想将她护在身后。
阿楚却反手啪地拍了他手背一下。
眼神又亮又凶，透着一股“别挡老娘看戏”的彪悍劲儿。
铁蛋的反应最快。
他那圆筒形的身体瞬间变形。
咔咔几下延展出一面弧形的透明能量护盾。
精准地挡在阿楚、晏辰以及近前的佟湘玉和莫小贝身前。
傻妞的身体也微微一沉。
四肢关节处发出微不可闻的调整声，摆出了防御姿态。
恰在此时，那一直捏着眼镜腿、默默忍受骚扰的百眼魔君也爆发了！
“聒噪喧哗！污秽不堪！”
他那满是沟壑的老脸上爆起根根青筋。
一股暴戾凶煞的气息排山倒海般涌出。
直接将灵感大王散发出的冰寒之气压了下去。
他霍然抬头！
“嗡——！”
一声沉闷刺耳的金铁摩擦声凭空响起！
整个客栈的空间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紧了一下。
随即猛地向外膨胀！
百眼魔君负在身后的双臂猛地向上扬起！
那双臂的灰色袖袍被狂暴的力量瞬间撕扯成碎片！
皮肤之下，无法计数的金色光点骤然亮起！
密密麻麻！
一层、两层、三层……无穷无尽！
那已经不是手臂了！
仿佛是两根嵌满了千百颗燃烧着刺目金光的宝石的怪异圆柱！
整个老者的上半身，连同他那苍老的头颅，似乎都变成了一个由无数只疯狂燃烧的黄金眼瞳组成的、既神圣又无比诡异、令人头皮炸裂的光源！
炽烈、霸道、足以焚毁一切生机的金光。
像瞬间爆炸的恒星内核释放出的冲击波。
从他身体上那千百只“眼睛”里毫无保留地、蛮横地喷射出来！
空气被灼烧得噼啪作响，发出焦糊味。
那光芒纯粹霸道到了极致。
完全不是人类灯火所能比拟的强度！
整个同福客栈的大堂，所有的角落，所有的阴影。
瞬间被这纯粹的金光塞满！
涂抹成一片绝对霸道的、亮到极致、反而给人一种视觉被剥夺般的金白色恐怖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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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挂在空中的全息弹幕光幕。
在这骤然爆发的恐怖金光照耀下。
就像脆弱的肥皂泡撞上了烧红的烙铁。
“啵”的一声轻响，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的眼睛！”
“光！好强的光！”
“疼！”
“闭眼！快闭眼！”
被那极致金光刺中双目的瞬间。
所有人的视野里只剩下无尽的烧灼白色。
紧接着便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剧痛如同细密的钢针刺入眼球深处直通脑髓！
凄厉的惨叫此起彼伏。
佟湘玉手里的铜算盘脱手飞出。
砸在地板上发出清脆刺耳的金属撞击声。
白展堂蹲在地上死死捂住双眼。
手指因为剧痛痉挛地抠着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