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字拆开,终究是人扛着山

双生魂记 山海云夕 7477 字 3个月前

客栈那扇饱经风霜的木质大门完好无损,但二楼雅间那扇糊着高丽纸的窗户,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和木屑飞溅,轰然开了个大洞。

一个身影裹挟着灰尘和傍晚微凉的风,像颗炮弹般砸了进来,重重摔在擦得锃亮却也因此格外滑溜的榆木地板上,还狼狈地滚了两圈才停住,正停在佟湘玉刚小心翼翼放下的那坛“三十年女儿红”旁边。

整个大堂瞬间静止。

正在柜台后拨拉着算盘珠子,心疼今日进项不够买新胭脂的佟湘玉,吓得浑身一哆嗦,手里金灿灿的算盘“啪嗒”一声掉在柜台上,珠子乱蹦。

“额滴神呀!”她尖利的嗓音划破了寂静,“哪个天杀的!额新换的高丽纸!还有额滴地板!这得多少银子啊!”

白展堂反应最快,几乎是窗破的同一刹那,他身形一晃,已如鬼魅般挡在了楼梯口通往大堂的必经之路上,指尖内力暗涌,警惕地盯着那团灰扑扑的不速之客。

祝无双反应只比他慢半拍,身影轻盈一闪,已将佟湘玉和离得最近的莫小贝护在身后,手指微屈,随时准备隔空点穴。

吕秀才惊得眼镜滑到了鼻尖,手忙脚乱地去扶:“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此乃私闯民宅!《大明律》有云……”

郭芙蓉一把按住自家相公快要指出去的激动的手指,另一只手习惯性地往腰间摸去——虽然她的惊涛掌威力太大,在同福客栈里轻易不敢施展。

吕青柠鼻梁上戴着精巧的金丝眼镜,小眉头紧锁,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视着地上的闯入者和破碎的窗口。

吕青橙则兴奋地低呼一声,小拳头已经攥紧,跃跃欲试。

白敬琪更是“哗擦”一声,动作极其浮夸地摆了个自认帅气的起手式,可惜脚下打滑,差点把自己绊倒。

阿楚和晏辰正坐在角落一张方桌旁研究一个巴掌大的全息地形图投影,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抬起头。

阿楚下意识地往晏辰身边靠了靠,晏辰则不动声色地将手腕上一个看似普通金属护腕的东西调整了一下角度,隐隐对准了闯入者。

铁蛋和傻妞如同两尊门神,瞬间平移,悄无声息地护在阿楚晏辰两侧。

铁蛋那双总是带着点玩世不恭笑意的电子眼此刻闪烁着冷静的蓝光,快速扫描着地上的目标。

傻妞操着一口脆生生的川音,低声道:“老板,老板娘,莫慌,扫描显示生命体征紊乱,有外伤,威胁度…暂时中等偏下。”

地上那人挣扎着撑起上半身,剧烈地咳嗽着,每咳一下都牵扯得全身颤抖。

他抬起头,露出一张沾满尘土和几道新鲜血痕的脸,约莫三十上下,眉骨处有一道深刻的旧疤,眼神却像被逼到绝境的孤狼,凶狠中透着浓得化不开的疲惫。

他穿着粗布短打,多处撕裂,露出底下古铜色的皮肤和虬结的肌肉。

最醒目的是他背上斜插着的一把厚背薄刃的朴刀,刀柄缠着脏污的布条。

“对…对不住…”他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闽南口音,一边努力平复喘息,一边警惕地扫视着将他团团围住的众人,“惊扰各位…实非得已。”

他又咳了几声,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在下林阿七,朝廷海捕文书上…悬赏五百两的恶贼。”

他咧开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配上那刀疤和血迹,显得格外狰狞,“外头…狗腿子追得紧…借贵宝地…躲躲风头。等…等天黑,我自会离开…绝不连累诸位。”

大堂里一片安静,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声。

五百两!悬赏恶贼!这几个字像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

佟湘玉的脸瞬间苍白,捂着心口,嘴唇哆嗦着,仿佛那五百两雪花银已经变成了压垮她客栈的巨石。

白展堂的指尖内力凝聚又散开,眉头紧锁。

郭芙蓉握紧了拳头,吕秀才则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开始飞快地背诵《礼记》里关于见义勇为的章节给自己壮胆。

就在这时,铁蛋那独特的电子音突兀地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老板,老板娘,介个…信息识别结果出来咧!”他电子眼里的蓝光稳定地闪烁,语调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奇,“数据库深度比对,面部特征、骨骼轮廓、近期活动轨迹、闽南口音模式…九成九吻合!这老哥可不是啥子普通恶贼,他是闽浙沿海一带,专挑贪官污吏下手,劫富济贫、行踪诡秘,让官府恨得牙痒痒又抓不住的那位——‘夜枭’!嘿呀妈呀,活滴传说啊!”

“夜枭?!”好几声惊呼同时响起。

祝无双的眼睛瞬间亮了,带着毫不掩饰的崇拜。

郭芙蓉紧绷的身体也微微放松,脸上露出“原来如此”的恍然。

连一直缩在角落的李大嘴都忍不住探出头,好奇地打量着这位传说中的义贼。

一直悬浮在阿楚手腕上方、低调投射着直播画面的光屏,此刻如同烧开的沸水,无数条弹幕瞬间爆炸式地喷涌而出,密密麻麻几乎盖住了整个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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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槽!夜枭?!是那个劫了福州知府库银散给灾民的夜枭?!】

【反转!我就说嘛!这气质看着就不像坏人!】

【五百两通缉义侠?狗官眼瞎心也瞎!】

【家人们快看掌柜的表情!感觉她已经在算五百两和修窗户哪个更肉疼了!】

【夜枭大哥撑住!同福客栈安全区!】

【阿七哥看镜头!宝宝们挺你!】

【这剧情!比戏文还精彩!坐等后续!】

阿楚迅速瞥了一眼疯狂滚动的弹幕,嘴角微不可察地向上弯了弯。

她站起身,动作优雅地拍了拍灰尘,走到林阿七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晏辰紧随其后,手始终虚按在护腕上。

阿楚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安抚力量,既不高亢也不柔弱:

“林大哥是吧?地上凉,先起来说话。”她朝傻妞使了个眼色。

傻妞立刻会意,几步上前,动作麻利却又不失温和地伸手去扶林阿七:“哥老倌,莫硬撑咯,起来坐哈嘛。”

林阿七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本能地想抗拒这陌生的接触,但傻妞的力气远超他想象,稳稳地将他半搀半扶地弄到旁边一张条凳上坐下。

他喘着粗气,眼神复杂地扫过阿楚、晏辰,又落在铁蛋身上,充满了探究和惊疑。

“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怎会知道…”他嘶声问道,目光锐利如刀。

晏辰微微一笑,风度翩翩地拱手:“在下晏辰,这位是内子阿楚。我们嘛…算是远道而来的旅人,恰好有些探知消息的门路。林兄‘夜枭’之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幸会。”他语气真诚,毫无作伪。

“幸会个锤子!”佟湘玉终于从五百两的惊吓和窗户被毁的心疼中缓过神,扭着腰肢冲了过来,指着那破了个大洞、呼呼灌风的窗户,又跺了跺脚下被林阿七滚脏的地板,痛心疾首,“额滴高丽纸!额滴地板!额滴…额滴小心脏啊!这位好汉,你行侠仗义额佩服,可额这客栈小本经营,经不起这么折腾啊!这损失…”她眼巴巴地看着林阿七,又瞟了一眼阿楚晏辰,意思再明显不过。

林阿七脸上闪过一丝窘迫,刚要开口,客栈大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粗暴的砸门声,伴随着嚣张的吼叫:

“开门!快开门!缉拿要犯!窝藏者同罪!再不开门,格杀勿论!”

沉重的砸门声如同战鼓擂响,震得门板簌簌发抖,灰尘簌簌落下。

门外官差的吼叫嚣张跋扈,带着毋庸置疑的杀意:“里面的人听着!再不开门,便以通匪论处,放火烧了这破店!”

大堂内刚刚缓和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如同绷紧的弓弦。

佟湘玉吓得脸都白了,死死攥住白展堂的袖子,声音发颤:“烧…烧店?老白!这可咋办啊!”

白展堂神色凝重,指尖内力流转,身体微微前倾,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

祝无双迅速将莫小贝和吕青柠护得更紧,手指已凝起气劲。

郭芙蓉柳眉倒竖,周身气息隐隐鼓荡。

吕秀才急得直搓手:“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子曰……”

林阿七猛地从条凳上站起,动作牵扯到内伤,闷哼一声,嘴角又溢出一缕血丝。

他眼神决绝,伸手就去拔背后的朴刀:“是我连累诸位!我这就杀出去,绝不拖累……”

“拖累个铲铲!”阿楚清脆的声音打断了他,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镇定。

她飞快地和晏辰交换了一个眼神,晏辰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手指在手腕的护腕上快速滑动了几下。

“铁蛋,傻妞!”阿楚语速极快,“守住前后门!非必要不伤人!”

“得令!”铁蛋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一个箭步就冲向摇摇欲坠的大门,双臂一张,竟直接用身体抵住了门板,那门板被外面猛力撞击发出的“咚咚”闷响,撞在他身上却如同撞在铁铸的墩子上,纹丝不动。

傻妞则身影一晃,已如轻烟般飘向后厨通往后院的小门,双手叉腰,脆生生地喊:“格老子的,哪个敢从后头摸进来,老子请他吃‘麻婆铁拳’!”

“青橙!”阿楚目光转向那个早已按捺不住的小丫头。

吕青橙早就憋着一股劲了,小脸上满是兴奋,听到召唤,脆生生应道:“在呢!阿楚姐姐看我的!”

她小小的身体已如离弦之箭般冲向楼梯,噔噔噔几步就蹿上了二楼,直奔那扇被林阿七撞破的窗户。

“青橙!当心!”郭芙蓉急得大喊。

吕青橙却已灵活地探身出去。

只见窗外狭窄的街道上,十几个手持钢刀、凶神恶煞的官差正围拢过来,有的在撞门,有的试图搭梯子爬窗,还有几个张弓搭箭对准了窗口。

“坏蛋!看招!惊——涛——骇——浪——!”吕青橙童稚的声音带着一股凛然气势,小小的双掌猛地向前平推!

嗡!

空气仿佛被无形的大手狠狠搅动、压缩!

一股沛然莫御的淡蓝色气浪,如同决堤的狂潮,以她小小的身体为中心,悍然爆发,咆哮着冲出窗口,席卷向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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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隆隆——!!!

震耳欲聋的巨响!

狂暴的掌力如同实质的巨锤,狠狠砸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

碎石、尘土、断裂的兵器碎片如同喷泉般冲天而起!

靠得最近的几个官差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像被狂风卷起的落叶般倒飞出去,狠狠撞在对面店铺的墙壁上,软软滑落。

搭好的梯子瞬间粉碎,射出的箭矢被气浪卷得倒飞回去,钉在自家人的脚边。

整条街道以同福客栈的窗户为起点,硬生生被犁开了一道数丈长的恐怖沟壑,两侧店铺的门板窗棂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烟尘弥漫,遮天蔽日。

街道上一片安静,只剩下受伤官差痛苦的呻吟和远处传来的惊恐慌乱的叫喊。

大堂里,所有人都被这恐怖的破坏力惊呆了。

佟湘玉张大了嘴,眼珠子差点瞪出来,手指颤抖地指着窗外弥漫的烟尘,又指了指二楼叉着腰、小脸兴奋得通红的吕青橙,嘴唇哆嗦了半天,终于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

“额滴神呀——!!吕!青!橙!!!”她几乎要跳起来,声音带着哭腔,“你个小祖宗!你看看你干的好事!半条街啊!半条街都让你掀啦!这得赔多少钱?!把你爹娘卖了都赔不起!额滴银子啊——!!”

她猛地转向同样目瞪口呆的郭芙蓉和吕秀才,手指都快戳到他们鼻子上了,“这钱!从你们两口子月钱里扣!扣到下辈子!下下辈子!还有你!”她又指向窗口探出小脑袋的吕青橙,“你!接下来一年!不!十年!甭想吃糖葫芦!甭想买新裙子!给额刷盘子!刷到地老天荒!!”

郭芙蓉看着窗外那夸张的“战绩”,再看看暴跳如雷的掌柜,难得地有点心虚,悄悄扯了扯吕秀才的袖子。

吕秀才看着那恐怖的沟壑,喃喃道:“子…子曰,小不忍则乱大谋…此掌之威,足以乱乾坤矣…然…然损坏公物,确…确需赔偿…”

林阿七彻底石化在原地,看看窗外一片狼藉的街道,又看看二楼那个粉雕玉琢、此刻却如同小煞星般的小姑娘,最后目光落在捶胸顿足、仿佛天塌下来的佟湘玉身上,脸上的凶狠和绝望彻底被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茫然取代。

他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掌柜的已疯!】

【青橙女侠威武!!!这一掌值五百两!不!五千两!】

【掌柜的:我的钱啊!!!】

【秀才的表情:我是谁?我在哪?我闺女干了啥?】

【阿七哥:我是谁?我在哪?这世界怎么了?】

【破坏力MAX!承包全年笑点!】

【修街的钱?家人们众筹吗?(狗头保命)】

直播光屏上,弹幕彻底被“哈哈哈”和各种惊叹表情刷屏,气氛热烈得仿佛过年。

林阿七坐在条凳上,身体因为内伤和方才的震惊微微佝偻着,背上的朴刀显得沉重无比。

他看着佟湘玉为了半条街的损失痛不欲生,看着吕青橙被她娘揪着耳朵拎下楼还在小声嘟囔“我打的是坏蛋嘛”,看着同福客栈众人虽然神色各异,但看向他的目光里,戒备已经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好奇、同情,甚至…一丝莫名的信任?

这混乱而真实的烟火气,与他想象中被缉拿或遭遇冷眼的场景截然不同。

他脸上那道刀疤在昏暗的光线下微微抽动,最终化作一声沉重到几乎听不见的叹息。

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短暂停泊的港湾。

他抬起粗糙的大手,用力抹了一把脸,将那些尘土和凝固的血迹擦得更花,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伸手,探向自己颈后发根处摸索了几下,手指用力一扯——刺啦!

伴随着轻微的撕裂声,一张薄如蝉翼、与肤色完美贴合的“脸皮”竟被他生生撕了下来!

露出了底下另一张截然不同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