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道……伏……”
“灵武西原”!
“腊月初”!
“崔乾佑”!
这几个词如同惊雷,在裴旻死寂的心湖中轰然炸响!崔乾佑,安禄山麾下最狡诈凶悍的骑兵统帅!灵武,那是太子殿下新立的行在,是天下勤王兵马最后的希望所在!腊月初……就是下个月!轻骑奇袭粮道……这分明是冲着要一举掐断灵武命脉去的毒计!
巨大的冲击让他眼前一阵发黑,握着纸片的手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冰冷的纸片边缘几乎要割破他冻僵的指尖。这半张残破的密信,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瞬间刺穿了他麻木的外壳,露出底下沸腾的惊涛骇浪。必须送出去!这个念头如同燎原之火,瞬间烧遍他的四肢百骸。灵武若失,大唐最后的脊梁就真的断了!
他猛地攥紧那纸片,仿佛要将它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然而,这刹那的激动立刻被更深的冰冷所取代。如何送?长安四门如同铁桶,层层盘查,飞鸟难度。他这收尸人的身份,连靠近城门都是奢望。叛军为了封锁消息,早已隔绝了内外交通,连一只可疑的耗子都会被当场格杀。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那刚刚燃起的火星。
就在这心神剧震、如坠冰窟的一瞬——
一股锐风,毫无征兆地自身后袭来!快如闪电,狠辣刁钻,直取他后颈要害!不是刀锋的寒光,而是某种更尖锐、更阴冷的破空之声!
裴旻浑身的汗毛瞬间炸起!收尸人三个月的伪装麻痹了对手,却从未麻痹他刻入骨髓的警觉。身体的本能甚至快过思考,在听到那细微破空声的刹那,他猛地向前一扑,一个狼狈不堪的翻滚,动作笨拙难看,像一个真正的、被吓破胆的收尸人。但恰恰是这看似狼狈的翻滚,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致命一击!
噗!
一声闷响,他刚才蹲伏的地方,一根乌黑发亮的细长铁刺深深扎入冻土之中,尾部兀自嗡嗡震颤!那铁刺形如长钉,却泛着幽蓝的光泽,显然是淬了剧毒!
裴旻滚倒在地,沾了满身污雪和腐臭的泥泞,毡帽也歪了,露出半张被冻得青紫、沾染污迹的脸。他惊恐地抬头望去。
袭击者站在几步之外,身形裹在一件宽大破旧的灰色斗篷里,兜帽压得极低,看不清面容,只有一缕散落下来的发丝在寒风中飘动,是鸦羽般的纯黑。那人手中,正握着另一支一模一样的淬毒铁刺,尖端冷冷地指向他。
“身手不错,”一个刻意压低的、分辨不出男女的沙哑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冰冷的玩味,“不像个收尸的。”
裴旻的心沉了下去。暴露了?对方是谁?叛军的探子?还是……其他势力的眼睛?他喉结滚动,发出恐惧的呜咽声,手脚并用地向后缩,试图远离那个危险的灰影:“……饶……饶命……小人……小人只是收尸的……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灰影嗤笑一声,声音更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那人没有逼近,反而微微侧身,目光似乎扫过裴旻刚才藏匿纸片的袖口方向。“那你手里攥着的,是给阎王爷的买路钱么?”
裴旻瞳孔骤缩!对方竟然看到了!是何时盯上自己的?在营门外?还是在翻找尸体时?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头顶。他蜷缩着,身体抖得更加厉害,像是随时会晕厥过去,但袖中紧攥着纸片的手,指节已然绷得发白,另一只手则悄然滑向腰后——那里藏着一柄磨得锋利的短匕,冰冷而坚硬,是他最后的依凭。
灰影似乎看穿了他细微的动作,兜帽下传来一声极轻的冷哼。那人并未立刻动手,反而将手中的毒刺在指间灵活地转动了一下,那幽蓝的锋芒在昏沉的天色下划出危险的弧光。
“想活命?”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奇异的诱惑,又似毒蛇的嘶鸣,“还是……想把那东西送出去?”
裴旻的呼吸猛地一窒。对方的目的……似乎并非立刻取他性命?他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喉咙里挤出更加卑微破碎的声音:“……贵人……饶命……小人……小人真的……”
“闭嘴!”灰影厉声打断,带着不容置疑的冷厉。那人向前踏了一步,靴子踩在冻硬的雪地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距离更近了,一股淡淡的、混合着药草和某种冷冽香气的味道飘了过来。“想送那东西出城,凭你?”斗篷微微一动,一只同样裹在深色布条里的手伸了出来,指向城南的方向。“跟我走。现在。”
裴旻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跟?还是死?对方身份不明,意图叵测。那纸片如同烧红的烙铁,烫着他的掌心。灵武……腊月……崔乾佑……每一个字都重逾千钧!他死死盯着那灰影兜帽下的阴影,试图窥探一丝端倪,却只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