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善沉疴得愈的消息,是七王爷携女官入宫时,顾尘卿最先捕捉到的。他指尖下意识攥紧锦袖,袖中丝缎被揉出褶皱,心头翻涌的惊涛骇浪,远非面上那抹淡色所能遮掩——他早听闻公主失忆的传闻,可这传闻在他心底盘桓多日,只觉处处皆是破绽,如蒙尘的铜镜,照不清真相。
昔日赵善承受那般剜心之痛,寻常人或会因痛忘事,可当年那位神医临走时分明断言,待她气血充盈、身子能承住过往记忆时,前尘旧事自会如春潮般缓缓归位。顾尘卿眸色一沉,墨色瞳仁里翻涌着笃定——公主绝非真的忘了,这“失忆”背后,定然藏着不足为外人道的隐情,或许是自保,或许是谋划。
思及此,想见她的念头如阶前蔓草,疯长着攀附满心。他转身便往主屋疾步而去,衣袍下摆扫过廊下青石板,发出细碎声响,竟全然未曾察觉。
“母亲!”
太傅夫人正对着菱花妆奁整理旧年钗环,闻言抬眸,见儿子面色急切地闯进来,忙搁下手中的白玉梳,温声道:“慌什么?这般毛躁,倒失了太傅府公子的沉稳气度。”她性子温婉如江南烟雨,却自有磐石般的定力,纵使无显赫娘家为靠,也将偌大的太傅府打理得井井有条,让太傅得以一心朝堂,全无后顾之忧。
屋内伺候的女使婆子皆是眼明心亮之人,见状悄无声息地退至门外,将空间留予母子二人。顾尘卿上前一步,声音里带着难掩的急切:“母亲,速备拜帖递入宫中——善儿的身子,已然大安了。”
太傅夫人眼中瞬间漾起暖光,抬手轻拂鬓边碎发,语气柔缓:“这孩子,向来懂事得让人心疼。才刚能下地两日,就急着说自己痊愈,无非是怕给宫里添乱,怕扰了旁人。”她轻叹一声,怜惜之意溢于言表,“小小年纪便没了亲娘,宫里嬷嬷私下说,她打小就没被人捧在手心疼过。如今虽贵为公主,却遭此横祸还失了忆,往后我定要将她受的苦,都一一补回来。”
此时的坤宁宫,皇后正对着一叠及笄礼的头面单子出神,指尖轻轻划过一支累丝嵌宝金钗,冰凉的触感未能驱散心头的滞涩——脑海中无端浮现出赵善病中那张惨白如纸的小脸,心尖便一阵发紧。
“娘娘心慈,有您这般照拂,公主往后的日子定会顺遂安康。”一旁的张嬷嬷跟着叹了口气,顺势为她续上一盏温热的雨前龙井。
“对了,今日御膳房炖的参汤,给善儿送过去了吗?”皇后猛然回神,抬眸看向张嬷嬷,语气里带着几分催促。
张嬷嬷脸上闪过一丝赧然,躬身道:“还没呢,一早忙着清点头面样式,倒把这桩要紧事给耽搁了,老奴这就差人送去。”
话音刚落,殿外就有宫女轻步而入,双手捧着鎏金拜帖盒呈上,屈膝禀报道:“皇后娘娘,宫门口有太傅府女眷求见,拜帖在此。”
张嬷嬷接过拜帖盒,打开扫了一眼,眉头微蹙:“这几日来探望公主的人就没断过,早上七王爷才刚离宫不久呢。”
“七王爷?”皇后刚画好的柳叶眉骤然蹙起,一撩绣着凤纹的宫袍下摆坐回铺着软垫的椅上,抬手轻轻拍了拍额头,语气带着几分嗔怪与无奈,“真是忙昏了头,这个要见,那个要陪,做这皇家的‘娘’,当真是不易。”
“娘娘,仪态要紧。”张嬷嬷无奈地提醒,目光却带着几分疼惜的笑意——皇后虽非公主生母,这份真心却是做不得假的。
“是是是,端庄,得端庄。”皇后连忙正了正衣襟上的垂珠,接过拜帖仔细看了一眼,抬声道,“见见见,怎么能不见?太傅夫人是厚道人,速去韵卿宫请公主过来。”
宫女领命退下后,张嬷嬷笑着宽慰:“娘娘再查完这最后几样头面,清点的活儿就彻底结束了,也能松口气。”
“结束了?”皇后小心放下手中的金钗,生怕碰损了上面的宝石,眼底满是疑惑,“难不成除了这些,还有别的预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