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赵祯胸腔中翻腾的焦虑稍稍平复,幸好他早留了后手,就算韩章、禹王都压制不住兖王,
这道深埋的后手也足以让兖王投鼠忌器,绝不敢动他的鼎儿分毫。
压下眼底对兖王的冷厉与不满,赵祯勉力抬了抬眼皮,
目光扫过阶下躬身伏地的三人,声音带着病榻上的虚弱,却依旧不失帝王威仪,
“都起来吧。”
他缓了缓气息,又对韩章、禹王和兖王勉励了几句,无非是嘱托韩章尽心辅佐、禹王和兖王要恪守本分。
随后,交代完之后,赵祯便挥了挥手,让他们退至殿外等候,随即沉声道,
“传曹皇后进来。”
不多时,曹皇后步入寝宫,她重新在床榻旁的木凳上坐下,目光落在赵祯那张形容枯槁的脸上,
昔日的官家,如今却眼窝深陷,颧骨凸起,连呼吸都带着微弱的滞涩。
心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一般,难以言喻的难受翻涌上来,她终于还是忍不住,
垂下眼睫,细密的泪珠顺着脸颊滚落,滴在衣料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赵祯见状,吃力地抬起枯瘦的手,轻轻握住了她微凉的指尖。
他的掌心带着病气的温热,声音轻得如同耳语,
“皇后,莫要难过了。”
他顿了顿,气息愈发微弱,
“这几日,朕躺在床上,倒是想通了不少事情。以往,是朕辜负了你,是朕对不住你。”
他望着曹皇后依旧垂着的眼,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似愧疚,又似释然,
小主,
“若有来世,朕不愿再做你的夫君,便做你的兄长吧。这一生欠你的,来世便以兄长之身,慢慢替你赎罪。”
弥留之际,赵祯回望自己数十年帝王生涯,文治武功皆有建树,可细数私生活,最对不住的便是眼前这位曹皇后。
第一任郭皇后是刘太后强塞给他的枷锁,那份婚姻里的压抑与隔阂,成了他心中难以磨灭的阴影。
而曹皇后,虽非刘太后所立,却也是文官集团为了维护“崇文抑武”的国策、平衡后宫势力而推崇的人选,
她出身真定曹氏,名门望族,德行出众,性情慈俭,谨慎宽厚,
更熟读经史,沉稳有谋略,庆历宫变时,正是她临危不乱,调度宫人侍卫,才护住了他的性命。
可即便如此,因着那份与生俱来的政治联姻底色,再加上郭皇后留下的阴影,
赵祯对曹皇后始终只有相敬如宾的客气,却少了夫妻间的温情脉脉。
他将更多的宠爱给了其余的妃子,对这位端庄得体的皇后,始终隔着一层难以逾越的疏离。
如今大限将至,过往的种种画面在脑海中闪过,那份被刻意忽略的愧疚,终是在心底蔓延开来,
只是这份愧疚究竟是真心悔过,还是临终前的自我慰藉,便只有他自己知晓了。
曹皇后闻言,肩头微不可察地一颤。她抬起泪眼,望着赵祯虚弱的面容,心中并非没有疑虑,
赵祯临终之际,这番愧疚之言,究竟是发自肺腑,还是为了让她日后能更尽心地辅佐太子赵鼎,才刻意说出口的安抚?
可转念一想,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即便其中有几分算计,此刻也不必再计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