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白山天池冻成了一块巨大的墨玉。李玄策踩着冰面,每一步都像踩在脆弱的镜子上,吱呀作响,寒气直透骨髓。风卷着雪沫子抽在脸上,刀割似的疼。他裹紧旧军大衣——那是父亲李长庚留下的,袖口磨得发亮,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机油味儿。三十年了,这味道像锚,总能把他从惊涛骇浪中拽回坚实的土地。
冰窟窿是前几日向导老金头用冰镩凿开的,此刻幽幽冒着白气,像大地微弱的呼吸。李玄策蹲下来,从怀里掏出一个物件。青铜罗盘,巴掌大小,边缘被摩挲得温润光滑,中心的天池里,那枚乌沉沉的海底针却冷得像块冰。这是父亲当年勘探地脉的贴身之物,1983年他随“旅大-03”消失在渤海怒涛前,紧紧攥在手心里的,就是它。
“爸,您当年说,‘万物有灵,天地是盘’。如今这盘,太大了……”李玄策喃喃自语,呵出的白气瞬间凝成冰晶。2023年,父亲在病床上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日子,恰是李天枢的生日,八月二十三。命运像个刻薄的玩笑。紧接着是妹妹李月竹彻底撕破脸,带着那个神神叨叨的“灵修大师”和母亲,要夺祖宅的房契。家散了。而此刻,联合国那份沉甸甸的任命书正躺在他京西书房的抽屉里,像块烧红的烙铁。人类的未来,地球的喘息,家族的破碎……千斤重担,全压在他这个刚过完五十六岁生日的肩膀上。前所未有的孤独和如履薄冰的寒意,比这长白山的酷寒更甚。
他深吸一口气,凛冽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稳住微颤的手指,将罗盘中心的天池,小心翼翼地对准冰窟窿下墨蓝色的湖水。调整方位,子午线正对北方天穹那一片奇异涌动的光幕——极光。绿得妖异,紫得深邃,丝带般在天幕上狂舞,无声地搅动着凛冽的夜空。
就在罗盘放平的刹那!
“嗡——”一声极其细微、却直抵灵魂深处的震颤,从青铜盘身传来。不是耳朵听到的,是骨头缝里感受到的共鸣。天池里的海底针,那根乌沉沉的磁针,猛地一跳!随即,针尖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出细密的、晶莹剔透的霜花。
李玄策瞳孔骤缩,屏住呼吸。那霜花并非胡乱生长,而是沿着一种玄奥无比的几何路径蔓延、交织,瞬间覆盖了整个磁针,更在青铜底盘上蔓延开来,构成一幅无比精密、闪烁着微光的立体网络!这纹路……这拓扑结构……分明是王铁柱上个月寄来的那份“量子比特纠缠态多维模型”简报里最核心的图谱!冰冷的青铜与前沿的量子理论,竟在这极寒之地,以如此匪夷所思的方式重叠!
“玄策!玄策!你那边怎么样?”手腕上的微型通讯器突然震动,方清墨急切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传来,背景里隐约有古籍翻页的沙沙声。“故宫这边刚修复的良渚大玉琮神徽,核心纹样传给你了,比对结果……”
她的话音未落,冰窟窿下的墨蓝湖水,毫无征兆地沸腾起来!不是温度的沸腾,是光的沸腾!无数细小的、散发着幽蓝、莹绿光芒的菌群,如同被惊醒的星河,从湖底深处疯狂涌出,在冰层之下急速汇聚、旋转、排列!光芒穿透厚实的冰层,将李玄策的脸映得一片幽蓝。
仅仅几息之间,那些发光的菌群,赫然在清澈的冰层下,组成了一个巨大无比、光芒流转的立体卦象!
风火鼎!
《皇极经世》六十四卦之第五十卦!鼎,取其象,三足而立,稳重烹新。卦辞如惊雷般在李玄策脑海中炸响:“鼎,元吉,亨。圣人亨以享上帝,而大亨以养圣贤……”变革?新生?还是……烹煮自身的劫难?这卦象悬于人类文明的十字路口,吉凶莫辨。
未及细思,更惊人的一幕发生了!冰层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三道巨大的裂痕以冰窟窿为中心,闪电般向三个方向延伸。裂痕深处,幽光更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