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半。冬日的黎明,沉如墨锭,稠似浓漆。
四合院里死寂一片,连平日里最警觉的看门老狗都蜷在窝里,沉在无梦的酣眠里。唯有暖气管道深处,传来极轻微、极低沉的嗡鸣,如同大地沉睡时平缓的呼吸。这声音非但不显嘈杂,反而将这黎明前的寂静衬得更加深重、更加纯粹。
李玄策无声地睁开了眼睛。
黑暗中,他的目光清明如寒星,毫无惺忪之意。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血脉深处的悸动,在他胸腔里鼓荡不休,驱散了所有残留的睡意。那枚青铜片冰冷的触感,古籍残页上模糊扭曲的纹路,还有老教授那玄奥的话语,如同沉入湖底的石子,此刻却在意识的深处清晰地显现出轮廓,带着某种无声的召唤。长夜将尽,冬至已至。阴极阳生,天地气机流转的微妙时刻,他心底那股强烈的、近乎灼烧的预感,从未如此清晰。
他动作轻缓得像一片羽毛滑落。掀开温暖的锦被,没有惊动身边呼吸均匀、面容沉静的方清墨。借着窗帘缝隙透入的、城市遥远灯火投来的一线微光,他无声地起身,赤足踩在厚实柔软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寒意瞬间从脚底漫上来,他却浑然不觉。
推开卧室的门,客厅里比卧室更暗。只有壁炉的余烬,在厚重的灰烬下透出几星极其微弱的、暗红色的光点,如同沉睡巨兽闭眼时残留的瞳火,勉强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空气里还残留着昨夜羊肉汤的温香,以及一丝若有似无的、属于方清墨的淡雅墨香。
李玄策没有开灯。他径直走向客厅中央那张宽大的红木书桌。桌上,摊开着昨夜从图书馆带回的牛皮纸文件袋,几张复印的古籍残页散落一旁,上面那些模糊的线条和古怪的符号,在昏暗中如同蛰伏的幽灵。旁边,静静地躺着那枚青铜小物件,墨绿色的锈蚀在微光下更显幽深莫测,那些若隐若现的弦纹,仿佛在呼吸。
他拉开书桌前的椅子,坐了下来。指尖先是轻轻拂过冰凉的青铜片表面,那粗糙而诡异的触感,带着一种跨越千年的寒凉,直透心底。然后,他移向一张复印的残页。这张纸上,绘制着那片模糊的、标记着“大泽”的水域,以及水域边缘那几个几乎被岁月抹平的奇特符号。他拿起一支铅笔,就着窗外透入的、越来越清晰的深蓝色天光,在笔记本上快速地、几乎是本能地描摹着、对比着。
铅笔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在这死寂的黎明里显得格外清晰。他时而凝神细看青铜片,指尖感受着那弦纹的走向;时而在笔记本上涂写着复杂的几何构型,将古籍符号与青铜纹路进行叠加、推演;时而又停笔,目光穿透黑暗,投向虚无,眉头紧锁,仿佛在与某个无形的存在进行着无声的角力。
笔记本的空白处,渐渐写满了凌乱的笔记:
“大泽…水聚之处…阴极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