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2章 冬至饺子(12月22日 傍晚)

暮色四合,冬至的寒意如同无声的潮水,悄悄漫过北京城灰蓝色的天际线,浸透了大街小巷。白日里冰湖那彻骨的凛冽似乎还凝在李玄策的眉梢眼角,可一推开自家四合院那扇漆色温润的枣木门,一股汹涌澎湃的暖流裹挟着人间烟火气,瞬间将他吞没。

食物的浓香霸道地占领了每一寸空气。那是滚水翻腾着面皮的麦香,是新鲜肉馅混合着翠绿韭菜的鲜美,是厨房灶火正旺、大锅白气蒸腾的味道。这浓郁、踏实的暖香,像一只无形而温柔的手,不由分说,将他身上从青海湖带回来的最后一丝寒冰气息,彻底揉碎、驱散。

“爹爹回来啦!” 清脆的童音带着毫不掩饰的雀跃,像颗小炮弹般从正屋的门帘后冲出来。李天枢鼻尖上滑稽地沾着一大块白扑扑的面粉,活像只偷吃了糯米团子的小花猫。他手上还举着个刚捏好的、造型奇特的“饺子”,那玩意儿歪歪扭扭,努力想团成个半圆,边缘却倔强地裂开一道缝,隐约透出里面青翠的馅料,倒有几分抽象艺术的趣味。

“慢点儿,小枢!” 方清墨含着笑意的声音紧跟着传来。她正端着一个盖帘从厨房出来,帘子上整整齐齐码着几十个饱满圆润、褶子细密如花边的饺子,白生生的,像一群乖巧卧着的玉兔。她穿着件素雅的米白色羊绒衫,围着一条靛青色的围裙,乌黑的发丝在温暖的灯光下泛着柔光,几缕碎发随意地贴在光洁的额角,脸颊因灶火的热气而微微泛红,眼底是满溢的温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她看向李玄策,目光在他略显疲惫却刻意放松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那了然于心的默契,胜过千言万语。她轻轻放下盖帘,自然地抬手,用指尖替儿子揩去鼻尖的面粉,“瞧你,快成面人儿了。快去洗洗手,等你爹爹一起包。”

“哎!” 李天枢响亮地应了一声,又举了举他的“艺术品”,献宝似的给李玄策看,“爹爹快看!这是我包的‘神龟出海’!厉害不厉害?”

李玄策的心,就在这满屋的暖香、妻儿的笑语中,一点点、一点点地松弛下来,沉入一片温软的湖底。冰湖底下那刺目的蓝光、凛冽的寒风、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卦象裂纹……那些沉重的、冰冷的、带着国家机密重压的画面,被眼前这热气腾腾的、平凡琐碎的幸福暂时推开,退到了记忆模糊的边缘。他脱下带着室外寒气的深灰色大衣,随手搭在椅背上,挽起衬衫袖口,露出线条结实的小臂,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认真走向饭桌旁专门开辟出的“战场”。

“嗯,我们小枢包的,自然是顶顶厉害的。” 李玄策笑着揉了揉儿子的脑袋,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柔和,带着一种卸下千斤重担后的沙哑松弛。他拉开一把木椅坐下,目光扫过桌上摊开的面剂子、盛满馅料的青花大碗、还有李天枢那盘形态各异的“作品”。

方清墨将一小块揉好的光洁面团和一根小小的枣木擀面杖推到他面前,笑意盈盈:“大领导,试试?”

李玄策拿起擀面杖,入手温润微沉。他掂了掂,神情专注得如同面对一份绝密的地形图。他取过一个面剂子,试图学着方清墨的样子,用手掌轻轻压扁,然后用擀面杖去碾压旋转。然而,这双能精准拆解复杂装置、能在千钧一发之际稳住枪口的手,此刻却显得有些笨拙。面皮在他手下要么倔强地黏在案板上不肯动弹,要么边缘厚薄不均,擀成了一个不甚规则的椭圆,中心部分又薄得几乎透明,边缘却厚厚隆起一圈。他微微蹙眉,鼻尖竟也沁出一点细密的汗珠,那副严肃认真却不得其法的模样,惹得方清墨“噗嗤”一声轻笑出来,眼波流转间,满是促狭的柔情。

“哎呀,爹爹笨笨!” 李天枢洗了手跑回来,正好看到这一幕,毫不留情地拍着小手笑起来,“看我的!” 小家伙也抓过一个小面团,不管三七二十一,用手掌“啪”地拍扁,然后抓起擀面杖一阵毫无章法地乱滚,很快“创造”出一个形状更加狂放不羁、薄厚随心所欲的“面片”。

李玄策看着儿子那豪放的“杰作”,再看看自己手下那不成器的椭圆,无奈地摇头失笑,眉宇间最后一丝紧绷的阴翳也在这笑声中彻底消散。他索性放弃了擀皮,转而拿起儿子擀的“狂野派”面片,用筷子小心挑起一团香气四溢的馅料放上去,然后尝试着合拢。他手指修长有力,此刻却显得小心翼翼,生怕捏破了那薄厚不均的面皮。最终,一个肚子鼓胀、边缘歪扭、勉强合拢、还带着几个小豁口的饺子在他掌心诞生了。虽然丑陋,却透着一股笨拙的温暖。

“看,爹爹的‘将军肚’!” 李天枢指着那个饺子,笑得前仰后合。

方清墨也忍俊不禁,她拿起自己刚刚擀好的一张近乎完美的圆形薄皮,动作行云流水般放馅、对折、捏褶,指尖翻飞,如同在演奏一支无声的乐章,瞬间,一个肚圆褶匀、亭亭玉立的标准元宝饺子便诞生在她白皙的指尖。她将这个小巧精致的元宝轻轻放进李玄策面前那个歪扭的“将军肚”旁边,强烈的对比形成一种无声的、充满爱意的调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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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还是娘亲厉害!” 李天枢立刻倒戈,凑过去崇拜地看着方清墨灵巧的手。

“小马屁精。” 方清墨笑着点了点儿子的额头,眼角的余光却始终温柔地笼罩着李玄策。她看见他放松下来的肩膀,看见他眼底渐渐充盈的暖意,看见他笨拙动作里那份珍视此刻的用心。她知道青海湖的冰寒不会轻易消散,但至少这一刻,家的温暖是真实存在的避风港。

窗外,冬至的夜,深沉得如同凝固的墨汁,是这一年中最漫长的黑暗。寒风偶尔掠过屋檐,发出低沉的呜咽。然而,这间小小的正屋里,却是另一番天地。头顶老式莲花吊灯洒下暖融的橘黄色光晕,柔和地覆盖在每一个角落。玻璃窗上凝结了一层薄薄的水雾,隔绝了外界的清冷。圆形的红木饭桌中央,一只紫铜老火锅正“咕嘟咕嘟”欢快地沸腾着,乳白色的高汤翻滚着,散发出浓郁的骨香和菌菇的鲜美气息,白色的水汽袅袅升腾,将屋顶的灯光晕染开,如梦似幻。桌面上,盖帘上排列整齐的饺子白胖可爱,李天枢的“抽象派”作品点缀其间,平添几分童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