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三年秋,洛阳。
阮籍站在叔父阮武的书房里,手中捧着刚刚送达的征辟诏书。窗外梧桐叶落,一如他飘摇的心绪。
“尚书郎……”阮武捻须沉吟,“曹爽大将军亲自征辟,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殊荣。”
二十岁的阮籍面容清癯,目光越过诏书,望向壁上父亲的遗像——阮瑀在《咏史诗》中描绘的盛汉气象早已烟消云散,如今的洛阳城,曹氏与司马氏的权力博弈正如暗流汹涌。
“叔父可知,这诏书上的墨迹未干,血腥味却已扑面而来。”阮籍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阮武神色一凛。他当然明白侄儿所指——去岁明帝曹叡刚刚平定庐江太守的叛乱,今年开春又诛杀妖言惑众的方士,这位年轻的皇帝正用铁腕巩固着摇摇欲坠的皇权。
“你父亲若在,定会教你‘达则兼济天下’。”阮武叹息。
阮籍走到焦尾琴前——这是阮瑀留下的唯一完整遗物。他轻拨琴弦,奏出《龟虽寿》的曲调,却在中途转为《黍离》之悲。
“父亲若在,”阮籍住手,“定会先问:今日之天下,尚可济否?”
洛阳宫城,尚书台。
阮籍第一次穿上官服,青色的绢帛裹着他清瘦的身躯,宛如翠竹被迫栽入金盆。
尚书令卢毓是个严谨的老臣,他指着堆积如山的竹简:“阮郎中新至,先校核太和元年以来的田亩册吧。”
这是一项枯燥的工作,却暗藏玄机。自曹操实行屯田制以来,田亩数据直接关系到各大世族的利益。阮籍很快在账目中发现了问题:河内温县司马氏的封地,三年来上报的垦田数纹丝不动,这在天灾频仍的太和年间几乎不可能。
“司马仲达……”阮籍在竹简的缝隙间写下这个名字,又迅速抹去。
午休时分,同僚们聚在庭院下棋。有人故意将棋局摆成“二士争桃”的阵势——这是当时洛阳朝堂心照不宣的隐喻:大将军曹爽与太尉司马懿正如黑白二子,争夺着帝国的权柄。
“阮郎中不来一局?”有人招呼。
阮籍摆手:“观棋不语真君子。”
他转身走向书阁,却在拐角听见窃窃私语:
“听说此子曾在蒋济太尉府前写下‘籍无邹卜之德’……”
“故作清高罢了,最后不还是来了?”
《晋书》记载:“太尉蒋济闻其有隽才而辟之,籍诣都亭奏记曰:‘籍无邹卜之德,而有其陋,猥见采择,何以当之?’”
确实是在家族的期望下,十八岁的阮籍曾出仕担任太尉蒋济掾属,本是个令人艳羡的职位,但阮籍很快发现自己与官场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