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早慧少年:以恩荫入仕与艺术启蒙
宋神宗熙宁元年(约公元1068年),十八岁的米芾,站在了人生的第一个十字路口。
此时的大宋王朝,正酝酿着一场巨大的变革。年轻的神宗皇帝赵顼雄心勃勃,重用王安石,即将拉开“熙宁变法”的序幕。朝堂之上,新旧两党的论战日趋激烈,无数士人都在思考着国家的未来与自身的进退出处。科举正途,是绝大多数读书人实现抱负、跻身仕林的唯一金光大道。寒窗苦读,金榜题名,是那个时代最正统、也最荣耀的剧本。
然而,米芾手中,却握着一张与众不同的入场券——“恩荫”。
这得益于他的母亲阎氏。那位曾以乳水哺育过高皇后的女性,用她生命中最隐秘的付出,为儿子换来了这条不必经历科场千军万马挤独木桥的捷径。按照宋代的恩荫制度,他顺利地被授予了秘书省校书郎一职。
这是一个从八品的小官,品阶不高,也无实权,主要负责皇家图书馆(三馆秘阁)典籍的校对、编目与保管。对于汲汲于功名者,这或许是个“冷衙门”;但对于米芾而言,这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乐园。
当他第一次踏入崇文院那深邃、静谧的殿堂时,空气中弥漫的陈年墨香与纸帛气息,恐怕比任何功名利禄的诱惑都更让他心醉神迷。这里,是帝国文化的心脏,是千年文脉汇聚的渊薮。高大的书架直抵穹顶,上面整齐排列着无数典籍,从三代的金石拓片,到汉代的竹简遗文,从魏晋的绢本墨迹,到唐代的煌煌法帖……这里,没有官场的喧嚣,只有历史的低语与艺术的呼吸。
年轻的米芾,如同一尾幼鲸,终于游入了无垠的知识海洋。他迅速淹没在这片宝藏之中。公务之余,他所有的时间都消耗在这里。他不仅读书,更用他那双被天赋擦亮的眼睛,贪婪地“吞噬”着那些常人难得一见的法书真迹。校书郎的职务,给了他一个最正当的理由,去亲近、抚摸、乃至临摹那些被奉若神明的艺术瑰宝。
然而,颇具讽刺意味的是,这个凭借“外戚恩泽”轻松获得官职的少年,内心却对官场升迁之道表现出近乎漠然的冷淡。同僚们或许在钻研权术,攀附党争,以期在变法的浪潮中分一杯羹;而米芾的热情,却百分之百地倾注在了书法、绘画和金石古玩的收藏与鉴赏之上。官袍于他,更像是一件不得不穿的外衣,一件可以让他安身立命、从而心无旁骛地追求其艺术“真癖”的保障。
这份对艺术的痴迷与探索,并非无的放矢。他后来在《自叙》中,用极其精炼的语言,回顾了自己早年那段艰苦而系统的学书历程:
“余初学颜(真卿),七八岁也,字至大一幅,写简不成。后见柳(公权)而慕紧结,乃学柳《金刚经》。久之,知出于欧(阳询),乃学欧。久之,如印板排算,乃慕褚(遂良)而学最久。又慕段季(展)转折肥美,八面皆全。久之,觉段全绎展《兰亭》,遂并看法帖,入晋魏平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