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新刨开的松木那清冽醒神的气息扑面而来,混着翻动不久的泥土湿气,还有远处隐约飘来的米粥和蒸馍的香气。深吸一口,通体舒泰,连昨夜的疲惫都仿佛被冲散了几分。
跳下马车,刚迈上通往坡顶的小径,一道黝黑矫健的身影就如同离弦的黑羽箭,“咻”地从坡顶直射下来,快得几乎在视野里拉出一道残影。
“老爷!”
人未至,声先到。那声音清亮响亮,带着年轻人特有的、仿佛永不知疲倦的旺盛精力。定睛一看,嚯!要不是那走路带风、下盘沉稳犹如老树盘根的镖师身段还在,我几乎不敢认了!
来者正是阿东!我昔日那位在长安城里行走时总是拾掇得一丝不苟的李府大管家!眼前这位仁兄,整个人仿佛是刚从昆仑山下的煤窑里捞出来的,黑黢黢的脸上,唯有咧嘴一笑时露出的那口白牙格外耀眼夺目,活脱脱一块会走路、会说话的“黑人牙膏”招牌!一身粗布短打沾满了泥灰汗渍,脚上的鞋更是像在泥塘里打了好几个滚。
“阿东?”我忍不住调侃,“你这是……深入敌后做卧底去了?还是在长安城下挖通了直通地府的隧道?”
阿东嘿嘿一笑,抬手想挠头,大概是意识到满手泥污不太雅观,又讪讪地放下,声音依旧洪亮:“老爷说笑了!工期紧,事儿多,小的跟着杜院长忙前忙后,一时没顾上拾掇。”他朝坡顶努努嘴,语速极快,“杜院长正在后面铺砖那场地盯着呢!哎!韩先生他们也都在上面了!”
话音刚落,仿佛是为阿东的话作注脚,坡顶建筑群侧边,一摞堆放整齐、像豆腐块似的青砖后面,一个熟悉的身影便绕了出来。不是杜甫杜子美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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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甫兄今日的“打扮”,比阿东也精致不到哪里去。身上那件天青色的直裰,已然变成了深灰底色上泼墨写意风的“浮灰图”,下摆很随意地提溜着掖在腰带上,露出里面原本大概是白色的中衣——现在嘛,那色泽只能用“岁月留痕”来形容。
袖子撸得老高,露出的小臂上还点缀着几处干涸的泥点星图。他显然刚从地面爬起来,一边大步流星地朝我这边走,一边习惯性地拍打着衣襟和下摆,试图驱散那些附骨之疽般的木屑灰尘。然而效果嘛……大概是越拍越均匀。
“贤弟!子游贤弟!一路辛苦,辛苦!”杜甫的声音洪亮依旧,带着长途跋涉后终于见到战友的由衷欢喜。走近了能看清他眼底有淡淡的青黑,如同熬夜批阅奏章的老臣,但那双眼却亮得惊人,精气神儿十足,活像装了两个永动机。
他离着三四步远就伸出了手,掌心同样不咋干净,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热情地摇晃着,丝毫顾不上什么繁文缛节。那手劲,哪里像个饱读诗书的诗人,分明是个握惯了锄头铁锹的老把式!
“贤弟快看!”杜甫反身虚引着身后那片拔地而起的建筑群落,语速快得如同连珠炮,透着兴奋和一股操持大事的骄傲,“主体架构,前几日就已齐活,稳稳当当!如今就剩下些添头零碎的小活儿收尾——”他伸手指点江山,“西厢有几扇窗格,等着装上最后几块上好的窗纱,那料子透亮,透光!东厢的屋脊上,嘿,有两个铺瓦的师傅昨儿个眼神有点飘,瓦楞没排均匀,看着碍眼,我让他们返工重弄了!”他语调拔高,转向坡地后边传来密集敲打声的方向,“最紧要的是这后头的大空场!这可是咱们以后练功习武的场子!地面夯了又夯,紧实得能跑马!就今天,铺那些特意从城外运来的大青方砖!必须铺得平平整整,甭管下雨下雹子,踩上去稳如泰山才行!”杜甫说着,又朝后厨院落努了努嘴,“按照贤弟你临走前画的那草图,伙房砌了个顶大的灶台,能同时支两口大铁锅!旁边又戳了一溜儿几个小灶眼,蒸馍、煮粥、熬汤,干啥都方便,谁也碍不着谁!灶膛火旺着呢,午饭就指望那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