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文门外的血腥气尚未散尽,北镇抚司值房内,沈炼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檀木桌面,脑海中反复拼凑着昨夜的血色碎片。长风镖局的强硬,那顶神秘的官轿,刘威嘶吼的“灭口”……所有线索的矛头,似乎都隐隐指向了京城东南方那片终日喧嚣、帆樯如林的所在——通惠河漕运码头,以及其背后那座掌管天下水脉粮道的庞然大物——漕运司。
那批引发惨案的“红货”,若想神不知鬼不觉地远离京师,混入每日数以百计南下北上的漕船,无疑是最佳选择。
辰时刚过,沈炼换上了一身不起眼的青灰色棉袍,未带随从,独自一人融入了通往漕河码头的嘈杂人流。他需要一双不被北镇抚司招牌所干扰的眼睛,去窥探那平静河面下可能涌动的暗流。
越靠近码头,空气便愈发浑浊。河水特有的腥气与千万斤粮食堆积产生的陈腐谷味、脚夫汗臭、骡马粪便、以及船上炊烟的混合气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独属于漕运的、沉重而油腻的气息。数以千计的苦力喊着低沉的号子,如同蚁群般在巨大的漕船与岸上连绵的仓廪之间蠕动,扛着沉重的麻包,踩着颤悠悠的跳板。监工的呵斥声、算盘珠子的噼啪声、商贾的讨价还价声、水浪拍打船帮的呜咽声……构成了一曲永无休止的、忙碌而压抑的交响。
沈炼的目光越过这纷乱的表象,投向那些悬挂着漕运司旗帜的官船和岸上管理仓廪的衙署。他像一个好奇的闲散商人,偶尔与歇脚的力夫搭话,给管着小账的小吏递上几枚铜钱,旁敲侧击地打听近日漕船的异常。
“异常?官爷……哦不,这位爷,漕船日日如此,哪有什么异常?”一个老力夫用汗巾抹着脸,眼神躲闪。
“特殊货物?嘿嘿,漕船上除了皇粮,还能有啥?夹带?那可是要掉脑袋的!谁敢?”一个小吏捏着铜钱,压低了声音,脸上却带着心照不宣的诡笑。
线索似乎中断于此。表面的秩序井然,仿佛一块铁板。
但沈炼在北镇抚司多年,深知越是看似滴水不漏的地方,其下的暗流往往越是汹涌。他转变策略,不再询问“异常”,而是以洽谈生意为名,接近了一位在漕运司衙门口负责文书递送的老书办,一壶烫得恰到好处的老酒,和几钱碎银子,稍稍撬开了他的嘴。
“唉,这漕河里的水啊,深着呢……”老书办几杯下肚,话匣子松了些,“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就说前几日吧,有一批标注‘苏松常白粮’的船,按理说该直入京仓,却在通州那边耽搁了两日,验货、核单的手续……繁琐得紧。最后入库的记录……嘿嘿,对不上数的损耗,可比往常多了那么……一点点。”他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个微妙的差距。
“还有啊,”他凑得更近,酒气喷在沈炼耳边,“漕运司仓储那边,有个叫钱老六的小管事,前些时日可是阔气了不少,据说……搭上了某位大人物的线,帮着处理些‘私务’,连我们主事见了他,都客气三分哩。”
钱老六?私务?
沈炼心中一动。他立刻暗中派人核查。反馈的消息令人心惊:振威镖局在事发前数日,确实曾有人频繁出入漕运司衙门,接触的核心人物,正是这个钱老六!据查,振威似乎付出重金,打通了钱老六的关节,试图将一批“紧要药材”混入南下的漕船夹带中。
然而,就在一切似乎即将安排妥当之际,情况陡然生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