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镇抚司那位玄衣使者离去已有一炷香的功夫,值房内凝滞如冰的空气却迟迟未能重新流动。那身毫无温度的玄色飞鱼服,那双漠然如视草芥的眼眸,尤其是那句轻描淡写却字字透骨冰冷的“扔进诏狱泡上一泡”,如同无形的寒毒,侵染了房间的每一寸角落,萦绕在每个人的心头,驱之不散。
几名书吏和低阶缇骑早已手脚发软地退了出去,脸上残留着未褪的惊惧。偌大的值房内,只剩下沈炼一人,静立在案前。窗外午后的天光似乎也黯淡了几分,无力地洒落,非但不能带来暖意,反而衬得他脸色愈发沉凝。
他缓缓坐回椅中,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虚空处。指尖无意识地、一遍遍地描摹着桌面上那道被镇纸压出的浅痕。
“诏狱……”
这两个字,在他唇齿间无声地滚动,带着一种陌生而沉重的分量。
他并非第一次听闻此地。锦衣卫体系内,关于它的传言如同地底深处的暗流,偶有涌动,却从未有人敢轻易触碰、细究。那是一个模糊而遥远的禁忌符号,代表着北镇抚司至高无上的生杀予夺之权,是悬在所有锦衣卫头顶的、最终极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但直到今日,直到被那双毫无人气的眼睛平静地注视着,直到那冰冷的字眼以一种谈论天气般的寻常口吻吐出,沈炼才真正感受到这两个字背后所蕴含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实质性的恐怖。
那并非沙场之上千军万马冲锋的惨烈,也非江湖仇杀刀光剑影的酷烈,而是一种……绝对的、制度化的、毫无情绪的毁灭。仿佛那不是一座监狱,而是一个巨大、精密、冰冷的血肉磨盘,任何被投入其中的东西,无论是肉体、意志、还是希望,都会被无声地、彻底地碾碎、消化,最终化为虚无。
他需要知道更多。他必须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究竟是怎样的一个深渊。
沉吟片刻,他起身,并未惊动他人,独自一人穿过几条寂静的廊庑,来到了南镇抚司后院一处偏僻的廨舍。这里是裴纶的住处,门虚掩着,里面传出低低的、不成调的哼曲声。
沈炼推门而入。裴纶正歪在炕上,就着一碟茴香豆,有一下没一下地啜饮着粗瓷碗里的劣酒。见到沈炼,他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似乎并不意外,只是哼曲的声音停了下来。
“哟,稀客。沈总旗不在前头审你的漕运大案,跑我这腌臜地方来闻酒臭?”他嘴上调侃着,眼神却敏锐地捕捉到了沈炼眉宇间那抹不同寻常的凝重。
沈炼反手掩上门,屋内光线昏暗,只剩下酒气和一种陈旧的孤独味道。他没有寒暄,直接走到炕边,声音压得极低:“老裴,问你个事。”
裴纶放下酒碗,豆子也不嚼了,斜睨着他:“啥事?搞得这么鬼祟。”
“诏狱……”沈炼吐出这两个字,仔细观察着裴纶的反应。
果然,听到这两个字,裴纶那副玩世不恭的懒散神态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脸上的肌肉似乎僵硬了一下,眼神骤然收缩,仿佛被无形的针扎了一般。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警惕地扫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声音变得干涩而低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