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值房的午后,光线透过高窗上蒙尘的细密窗格,斜斜地切割进来,在冰冷的地面上投下苍白而规整的光斑,却丝毫驱不散屋内固有的、混合着陈旧卷宗、廉价墨锭和一丝若有若无汗渍的沉闷气息。沈炼正伏在案前,审理一桩再寻常不过的市井盗窃案——东街米铺伙计监守自盗,手段拙劣,证据确凿。他执笔批阅着文书,眉头微锁,并非因案件棘手,而是习惯使然,仿佛任何事都需投入十分的专注。
值房内其他几名书吏和低阶缇骑,各自忙碌着,或抄录文书,或整理卷宗,偶尔低声交谈几句,气氛是一种衙门里特有的、拖沓而疲惫的平静。
然而,这份平静并未持续多久。
值房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一道身影裹挟着门外清冷的空气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急促,大步闯了进来。
来人身着标准的锦衣卫缇骑服色,但面料挺括,腰牌样式显示其乃直属指挥同知衙门的亲随。他目光在值房内迅速一扫,精准地定格在沈炼身上,随即快步上前,抱拳行礼,动作干脆却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疏离。
“沈总旗!”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瞬间打破了值房的沉寂,引得其他人都下意识地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抬头望来。
沈炼缓缓放下笔,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来人。他认得此人,是郑坤身边常跟着传令的亲随之一。
“郑同知急令,传沈总旗即刻前往值房议事!”亲随的语气保持着恭敬,但那急促的尾音和眼神中一闪而过的、难以捉摸的复杂神色,却透出一股非同寻常的意味。那不是寻常传召的平淡,更像是一种……隐含告诫的催促。
沈炼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心中那根常年绷紧的弦悄然拨动。郑坤此时急召,绝非为了寻常公务。联想到近日衙内隐约流传的、关于某位大人物府邸出事的模糊风声,一种熟悉的不祥预感如同冰冷的蛇,缓缓爬上他的脊背。
但他面上依旧波澜不惊,只是微微颔首:“知道了。”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并无线褶的常服下摆,动作沉稳,不见丝毫慌乱。
在几名书吏和缇骑隐含探究的目光注视下,沈炼随着那名亲随,步出了南城值房。
一踏入北镇抚司南衙的主院,气氛陡然不同。
深秋的寒风在宽阔的庭院中打着旋,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拍打在冰冷坚硬的金砖地面上,发出窸窣的碎响。院中往来走动的锦衣卫官员、吏员明显比平日多了些,且步履匆匆,神色各异。
沈炼目不斜视,跟着亲随沿着廊庑快步而行。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地聚焦在自己身上。
那些目光,复杂而耐人寻味。
有来自底层缇骑的、带着敬畏与同情的匆匆一瞥;有来自同级总旗的、充满好奇与审视的打量;更有一些来自更高阶官员的、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与轻蔑。
几个倚在廊柱下低声交谈的百户,在他经过时,声音刻意压低,却又能让他恰好听到只言片语:
“……啧,又是他?郑大人手下是真没人了么?”
“嘿,能者多劳嘛!上次永亭伯府的‘烂摊子’还没收拾干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