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刀从柳条巷那间弥漫着陈年煤灰与铁锈气息的鲁氏铁匠铺悄然退出来后,并未直接返回南衙,也未急于去向沈炼禀报鲁一手的异常反应。他深知,单凭一个老匠人的惊慌失措,远不足以拼凑出完整的图像。那把可能存在的“钥匙”,需要更多的“锁眼”来验证。他需要更广阔、更底层的信息源,需要倾听这座庞大帝都肌肤之下,那些无声却奔涌的暗流。
他没有走大路,而是像一尾深水中的游鱼,借着黄昏时分渐起的暮色与人流,再次融入了南城那片迷宫般的街巷。与之前探访铁匠铺时伪装成商贾不同,此刻的他,收敛了所有外露的精明,步伐变得轻飘而随意,眼神带着一种长期混迹市井的懒散与警觉的混合体,仿佛一个无所事事却又耳听八方的闲汉。这是他多年摸爬滚打练就的另一种本能,用于潜入那些消息如同沼气般自然生成并汇聚的底层沼泽。
他的身影,先后隐没于几个截然不同、却同样充斥着混乱、欲望与秘密的场所。
第一站,是位于运河码头区边缘的一个地下赌场。
入口藏在一家生意冷清的渔具店后院,需要穿过堆满破旧渔网和腥臭木桶的狭窄通道,掀开一块沉重的、沾满油污的毡布,才能进入其中。里面空气污浊不堪,烟雾缭绕,劣质烟草、汗臭、还有某种廉价脂粉的刺鼻气味混合在一起,几乎令人窒息。昏暗的油灯下,挤满了形形色色的人:赤膊上阵、眼珠通红的水手和码头苦力;穿着绸衫却面露贪婪的小商人;还有几个眼神飘忽、显然并非善类的江湖浪人。骰子的碰撞声、牌九的推拉声、赢钱的狂笑与输钱的咒骂交织成一片喧嚣的噪音。
赵小刀没有参与赌局,他只是花几个铜板买了一碗最劣质的烧酒,靠在最角落的一根油腻的柱子旁,看似在独酌,耳朵却像最灵敏的雷达,捕捉着周围所有的对话碎片。他与一个负责给赌客端茶送水、眼神机灵的小厮有过短暂的眼神接触,一枚铜钱悄无声息地滑入对方手中。不久后,那小厮借添酒的机会,凑近低语:
“刀哥,前阵子,码头上来过几个生面孔,听口音像是北边来的,不像是跑船的,倒像是一伙‘手艺人’。”小厮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被周围的喧嚣淹没,“打扮普通,但眼神贼亮,下手也狠,在隔壁摊子玩了两把,赢了不少,没惹事,很快就走了。对了,其中一个瘦高个,腰里盘着一圈东西,不是皮带,亮闪闪的,像是……某种泛着丝光的细索,挺扎眼。”
手艺人?北边口音?泛着丝光的细索?
赵小刀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微微颔首,将碗里的劣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也让他头脑更加清醒。他留下酒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污浊之地。
第二站,是紧邻着烟花巷尾的一间最低等的暗娼馆。
这里比赌场更加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廉价香粉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腐败气息。灯光暧昧,几个涂着厚重脂粉、却难掩憔悴衰老的女子,有气无力地倚在门框边招揽着稀少的客人。来这里寻欢的,多是些底层的贩夫走卒、落魄文人,或者一些见不得光的鼠辈。
赵小刀没有找女人,他直接绕到后厨,找到一个正在劈柴的、瘸了一条腿的老火夫。这老火夫年轻时也曾是江湖上跑码头的,后来残了腿,沦落至此,靠着给妓院做些杂役和偶尔出卖一些过往听到的江湖消息糊口。赵小刀曾帮过他一次,因此建立了联系。他将一小块碎银塞进老火夫粗糙的手里。
老火夫浑浊的眼睛看了看银子,又警惕地四下张望了一下,这才一边机械地劈着柴,一边用沙哑的嗓音,如同自言自语般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