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灯下微光

北镇抚司衙署内的空气,永远带着一种铁锈、陈旧卷宗和隐隐血腥气混合而成的冰冷质感,如同浸透了权谋与厮杀的寒意,无孔不入。沈炼身处其中,每一根神经都如同拉满的弓弦,警惕着来自上下左右的明枪暗箭。然而,在这座森严壁垒的城池中,却有一处地方,对他而言,是截然不同的存在。

那便是城南陋巷深处,苏芷晴的那间小小工作间。

每次推开那扇吱呀作响、却意外牢固的木门,一股混合着淡淡草药清香、陈年纸张气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女子馨香的暖意,便会扑面而来,将外界的一切纷扰与寒意暂时隔绝。室内光线总是柔和而稳定,或来自精心调整角度的天光,或源于数盏擦拭得一尘不染的油灯,将每一件器物都照得清晰而安宁。

这里没有咄咄逼人的审视目光,没有暗藏机锋的言语试探,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对技艺本身的专注所带来的纯粹与平静。对沈炼而言,踏入此地,便如同从硝烟弥漫的前线,暂时退入一座与世隔绝的、温暖而安全的堡垒。

苏芷晴通常并不起身相迎,她往往正俯身于工作台前,秀眉微蹙,用那双灵巧得不可思议的手,摆弄着一些沈炼叫不出名字的精密工具。只有当沈炼的脚步声在门口停顿片刻,她才仿佛从另一个世界被轻轻唤回,抬起头,露出一个极浅淡、却足以让室内光线都为之一柔的微笑。

“沈大人。”她的声音总是平和而清晰,不带丝毫谄媚或畏惧,如同山涧清泉流淌过卵石。

沈炼微微颔首,并不多言寒暄,径直走到她身侧,目光落在那片被精心固定在分析架上的黑衣料碎片上。他们的交流,几乎完全围绕着眼前的物证展开。

“磨损痕迹集中在右肩和肘部内侧,”苏芷晴用细如发丝的银针指点着,“推测使用者惯用右手持械,且常有屈肘格挡或突刺的动作习惯。”她的指尖轻轻划过料子上一处几乎看不见的勾丝,“此处纤维断裂方式特殊,不似寻常刮擦,倒像是被某种极细韧的金属丝线勾绊所致。**”

沈炼凝神细听,偶尔提出一两个关键问题:“可能推断出金属丝的种类?” 或是 “与军中制式兵刃造成的磨损,可有差异?”

苏芷晴便会沉吟片刻,然后条理清晰地给出自己的分析与推测,引经据典,或援引自己过往检验过的类似样本进行比对。她的话语简洁、精准,没有任何多余的修饰,却每每能切中要害,为沈炼勾勒出使用者更清晰的画像,或指向某种特定的武器、环境。

在这种纯粹基于事实与逻辑的交流中,两人之间形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往往沈炼刚提出一个想法的雏形,苏芷晴便已领会其意图,并开始从技术的角度思考验证的方法。无需过多解释,一个眼神的交换,一次细微的停顿,彼此便能心领神会。这种心灵相通的协作感,让沈炼感到一种罕见的放松与信任。在这里,他无需伪装,无需算计,可以暂时卸下那副沉重的、用于应对外界凶险的面具。

而苏芷晴的关怀,总是无声无息,却恰到好处。

每当沈炼因案情棘手而眉宇深锁、逗留至深夜时,他总会发现,工作台的一角,不知何时已悄然备好了一盏温热的、散发着清冽香气的药茶,旁边或许还有一小碟看起来朴素、却用料扎实的点心。苏芷晴从不刻意提及,仿佛那只是工作间里本就该有的寻常物事。但沈炼知道,那是她细心的留意。那茶水的温度,总是不烫不凉,熨帖着他因思虑过度而紧绷的神经。

偶尔,沈炼在外奔波,途经某些专营海外奇珍或稀有织料的铺子时,会不由自主地驻足,目光扫过那些色彩斑斓、质地特殊的丝线布料。有时,他会下意识地挑选一两样颜色素雅、质地罕见的小样,托赵小刀或其他绝对可靠的弟兄,以“偶然得之,或可用于比对研究”的随意口吻,捎给苏芷晴。他从不说明缘由,苏芷晴也从不追问,只是在下次见面时,轻声说一句“料子收到了,很特别”,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

这种默默流淌的、未曾言明的关怀与回应,如同暗夜中相互辉映的微光,不张扬,却真实地温暖着彼此在冰冷现实中跋涉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