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无形的墙

日头西沉,如同一个巨大的、失去热力的赤金火球,挣扎着坠向昌平连绵的群山之后。天际被染上一片凄艳而短暂的酡红,像是美人呕出的残血,很快便被蔓延上来的青灰色暮霭吞噬。最后几缕残光,挣扎着掠过永陵高低错落的殿宇屋顶、琉璃瓦当和鸱吻兽头,给这片森严的建筑群镀上了一层冰冷而虚幻的金边,旋即迅速褪去,留下更深沉的阴影。

白昼的短暂温暖被彻底抽离,北风重新变得凛冽刺骨,卷着地上的枯枝败叶和沙尘,在署衙空旷的院落里打着旋,发出呜呜的悲鸣。气温骤降,呵气成霜。

沈炼独自站在署衙院中的一棵老槐树下。槐树早已落光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桠如同无数扭曲的鬼爪,狰狞地伸向昏昧的天空。他身上那件玄色大氅的下摆在寒风中猎猎作响,身影在越来越浓的暮色中,显得愈发孤峭而坚定。

张猛踏着沉重的步伐从院外走来,靴子踩在冰冻的土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他走到沈炼身后三步远的地方停下,抱拳行礼,声音因疲惫和压抑的怒火而显得有些沙哑:

“大人,都清点过了。”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汇报这令人沮丧的一日,“享殿内外,能查的地方,兄弟们都细细过了一遍,肉眼所见,干净得像是被狗舔过,别说脚印、撬痕,连根多余的头发丝儿都没找到。署衙库房抬来的那些卷宗,更是烂账一本,缺页、污损、涂改,就没几页能看清的整话。胡老头和那几个阉人的口供,您也亲自问过了,哼,倒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连先迈哪只脚都快说成一样的了!”

他的语气中充满了愤懑和不甘,拳头攥得咯咯响。这一整天的徒劳无功,像一块巨石压在心头。对手的狡猾和老练,让这位惯于冲锋陷阵的悍将感到了一种有力无处使的憋闷。

沈炼没有回头,依旧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越过署衙低矮的院墙,投向远处那座在暮色中更显巍峨、也更显阴森的享殿。此刻的享殿,如同一个巨大的、沉默的黑色剪影,匍匐在汉白玉月台之上,它的轮廓在渐浓的夜色里模糊了棱角,却散发出更加浓重、更加咄咄逼人的压迫感。那里面隐藏的秘密,仿佛在黑暗中无声地嘲笑着他们的努力。

寒风卷过,带来远处松林如潮的呜咽,更添几分凄凉。

良久,沈炼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却像这暮色中的寒气一样,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冷冽:

“猛子,”他唤道,依旧望着享殿的方向,“你看出来了吗?”

张猛一怔,有些不解:“大人指的是?”

“我们面对的,”沈炼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敲打在凝固的空气中,“不是一两个身手高强、来去无踪的飞贼,也不是什么装神弄鬼的邪祟。”

他微微停顿,仿佛在斟酌词语,又像是在让张猛消化他话中的含义。

“我们面对的,是一堵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