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破壁之光

子时已过,万籁俱寂。康陵仿佛一头蛰伏在漆黑山峦间的巨兽,彻底沉入了梦魇。署衙院落里,那几盏用以照明的气死风灯,在凛冽的朔风中剧烈摇曳,昏黄的光晕被撕扯得支离破碎,如同鬼火般明灭不定,非但未能驱散黑暗,反而将周遭的夜色衬得更加深邃、更加粘稠,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阴影中窥视。

白日里勘察带来的短暂振奋,早已被漫长冬夜的酷寒与无处不在的死寂所吞噬。连续数日高度紧绷的神经和体力的大量消耗,如同沉重的铅块,挂在每个人的眼皮和四肢上。署衙内大部分房间都已熄灯,唯有角落一间偏僻厢房的窗户,被厚厚的棉帘严密遮挡,缝隙间顽强地透出一线微弱的光。

这间临时充作证物室的厢房,低矮而狭小。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了陈旧木材、冷冽空气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来自证物本身的微弱异味的复杂气息。房间中央,一张普通的榆木方桌被擦拭得一尘不染。桌面上,没有堆积如山的卷宗,只有三件看似微不足道、却被小心翼翼安置的物件,在孤灯下显得格外醒目:

左边,是一张摊开的、洁白如雪的桑皮纸,纸中央,静静地躺着几缕深蓝色、细若游丝、纠缠在一起的棉质纤维。在跳动的油灯光线下,它们呈现出一种沉静的、近乎墨色的靛蓝,与周围的白纸形成强烈对比,仿佛雪地上滴落的几滴凝固的血液。

中间,是一个小巧玲珑的蜡封琉璃瓶,瓶壁晶莹,透过瓶身,可以看见里面装着少许暗褐色、颗粒粗糙、夹杂着细微异物的泥土样本。瓶口被火漆严密封闭,隔绝了内外气息。

右边,则是一张用炭笔精心拓印的薄棉纸,纸上清晰地显现出一个反向的、由交错的不规则菱形和短线构成的鞋底前掌印花纹路,纹路奇特,透着一种非官制的、甚至略带异域风格的精细与复杂。

三件证物,静静地躺在那里,无声无息,却仿佛蕴含着雷霆万钧的力量。

沈炼端坐在桌案后,身姿依旧挺拔,但眉宇间难以掩饰地透出深深的疲惫,眼窝深陷,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连续三日近乎不眠不休的高强度脑力与体力劳动,几乎榨干了他的精力。张猛和另外四名参与核心勘察的缇骑,则肃立在一旁,虽然同样面带倦容,腰背却挺得笔直,目光灼灼地聚焦在那三件证物上,眼神中充满了期待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屋内寂静无声,只有油灯灯芯燃烧时发出的、极其细微的噼啪声,以及众人压抑着的、略显粗重的呼吸声。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沈炼没有急于开口。他先是缓缓地、极其专注地,再次逐一审视着桌上的每一件证物,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刻度尺,仿佛要穿透它们的表象,直抵其背后隐藏的真相。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规律而低沉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夜里,如同敲打在每个人的心鼓上。

良久,他终于抬起头,目光扫过肃立的众人。那目光虽然疲惫,深处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炽热的、名为“发现”的光芒。

“诸位,”沈炼开口,声音因疲惫而略显沙哑,却异常清晰坚定,“这三日,辛苦大家了。”

他顿了顿,目光落回桌上的证物,开始逐一分析,语气沉稳,条理清晰,仿佛在梳理一条已然浮现的逻辑链条:

“首先,是这蓝色纤维。”他指向桑皮纸,“质地粗韧,颜色靛蓝深沉,均匀且耐褪色,绝非宫内寻常太监、工匠所穿的灰、褐官布,亦非昂贵绸缎。此等粗棉,染以此色,需多次浸染,成本不低,多见于需要耐磨耐脏之行当,如……长途贩运的力夫、码头装卸的工役、或某些有特殊要求的行会伙计所着之工装。它出现在托架底部缝隙深处,说明有着此深蓝粗布衣者,曾极其靠近、甚至接触过安放玉璧的要害位置,动作间,衣角被尖锐木雕挂住而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