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中央摆着一张宽大的、深棕色的实木书桌,上面异常整洁,只有一台关闭的笔记本电脑,一个笔筒,几本厚厚的、书脊磨损严重的书籍堆叠在一起。书桌对面,放着两张看起来舒适度一般的单人布艺沙发,中间隔着一个矮小的玻璃茶几。
最让艾文感到不适的,是房间左侧靠墙的位置。那里摆放着一个巨大的沙盘。沙盘里铺着细腻的白沙,如同微缩的雪原。白沙之上,散乱地摆放着几十件微缩模型:扭曲的、形态怪异的树木;倒塌的、布满裂痕的房屋;断裂的桥梁;面目模糊、肢体扭曲的人形玩偶;甚至还有一些无法辨认的、仿佛来自异形的、布满尖刺或粘液的抽象怪物模型……这些模型以一种毫无逻辑、充满混乱和毁灭感的方式散落在沙盘各处,在白沙的映衬下,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诡异和荒诞。沙盘旁边散落着更多尚未使用的模型,它们静静地躺在阴影里,像一群等待被唤醒的噩梦碎片。
整个房间的氛围,与其说是提供心理疏导的场所,不如说更像一个……进行某种神秘仪式的密室,或者一个收集、观察人类内心深渊标本的陈列馆。那柔和的光线和檀香的气息,非但没有带来安抚,反而像一层薄纱,笼罩着底下某种更加冰冷、更加不可名状的东西。
李老师无声地走到书桌后面,坐了下来。她的动作很轻,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指了指书桌对面的一张沙发:“坐。”
艾文犹豫了一下,还是依言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沙发比他想象的要硬,布料带着一股陈年的灰尘气味。他不敢完全放松,身体僵硬地前倾,双手紧张地交握放在膝盖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的目光不敢过多停留在那个诡异的沙盘上,只能强迫自己看向书桌后的李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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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老师没有说话。她只是用那双浅灰色的、平静无波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艾文。那目光并不锐利,却仿佛带着某种穿透力,缓慢地、仔细地扫过他惨白的脸、布满冷汗的额头、惊恐未定的眼神、微微颤抖的身体……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损伤程度,又像是在阅读一本摊开的、写满恐惧的书。
这沉默的审视比任何盘问都更加煎熬。艾文感觉自己的每一丝狼狈、每一分恐惧,都在那双冰冷的灰色眼睛下无所遁形。他感到一种被彻底剥开、暴露在冰冷空气中的羞耻和不安。他张了张嘴,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李……李老师……”他的声音依旧嘶哑干涩,带着浓重的鼻音,“我……我在医务室……张老师她……”他想说布帘后面的声音,想说那可疑的黄色垃圾桶,想说张医生那完美得诡异的笑容。
“张老师是一位尽职的医生。”李老师突然开口,打断了他。她的声音低沉沙哑,没有任何起伏,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她给了你必要的帮助。”
艾文猛地噎住!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李老师。尽职的医生?必要的帮助?她……她难道知道医务室里发生了什么?还是说……她和张医生是一伙的?!这个念头如同冰水浇头,让他刚刚升起的一丝希望瞬间濒临破灭!
“我……我看到……”艾文不甘心,急切地想要说出自己的发现,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布帘后面……有声音!像东西被烧着!还有……还有黄色的桶……里面有带血的纱布!还有……还有黑色的水!味道……味道很可怕!”他语无伦次地描述着,试图还原那恐怖的场景。
李老师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她只是微微歪了歪头,浅灰色的眼睛依旧平静地看着艾文,仿佛在听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等艾文说完,她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稳无波:“医务室需要处理一些医疗废弃物,这很正常。一些特殊药剂接触空气,也可能产生轻微反应和气味。你当时状态很差,可能过度紧张,感官出现了一些……混淆。”
混淆?过度紧张?
艾文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又是这样!和教导主任、和张医生一样的说辞!试图将一切超乎常理的现象,都归结于他的“幻觉”、“紧张”、“混淆”!她们都在掩盖!都在粉饰太平!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愤怒涌上心头,几乎要将他淹没。他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身体因为虚弱和激动而微微摇晃:“不是混淆!是真的!我看到了!我听到了!那黑色的水……和教室里滴下来的……一模一样!它……它腐蚀了桌子!它……”
“坐下。”李老师的声音依旧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的命令感。那浅灰色的眼睛直视着艾文,瞳孔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寒冰碎裂般的冷光。
艾文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打,身体一僵,那股刚刚升腾起的愤怒和控诉的勇气,瞬间被这冰冷的命令和那眼底一闪而过的寒意冻结、瓦解。他像被抽掉了力气,颓然地跌坐回坚硬的沙发里。巨大的绝望感如同沉重的枷锁,将他牢牢锁住。他明白了,在这里,他无法得到他想要的答案。她们不会承认任何“异常”。
房间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那盏老式台灯昏黄的光晕,在书桌上投下一圈模糊的光影,将李老师半边脸隐藏在更深的阴影里。檀香的气息浓重得让人头晕。
李老师没有再看他,她的目光似乎越过了艾文,投向了房间深处那片被阴影笼罩的区域,又或者,只是投向了虚空。她沉默了许久,久到艾文以为她不会再开口。
“规则。”她突然说,声音低沉沙哑,打破了沉默,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更深的寒意。“遵守规则,是最重要的。”
艾文猛地抬起头,心脏狂跳!规则?她主动提到了规则!
“我……我在遵守!”艾文急切地回应,声音带着一丝哭腔,“我从侧门进来!我报告了000的书!我看到第六层的楼梯就跑了!我锁了门窗!我……我没吃食堂的肉馅!我看到医务室门开着才进去的!我……”他语无伦次地列举着自己遵守规则的“功绩”,仿佛在向上级证明自己的清白。
李老师的目光缓缓移回艾文脸上,那浅灰色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深邃冰冷。“很好。”她只说了一个词,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是赞许还是仅仅确认。“规则是保护。”
保护?艾文心中苦涩。规则确实在某种程度上保护了他没有立刻死于非命,但也将他困在了这个巨大的、充满恶意的牢笼里,让他每一步都如履薄冰,被无处不在的恐怖和谎言包围!
“但是……”艾文鼓起最后的勇气,声音发颤,“但是……规则之外的东西……它们……它们好像……越来越多了……”他指的是那滴落的黑液,那门外蠕动的阴影,那无处不在的监视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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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老师沉默了。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深棕色实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一下,发出极其轻微的“嗒”声。这细微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有些东西,”她再次开口,语速变得更慢,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吐出来,“是规则也无法完全约束的……残留。”她的目光似乎再次变得有些悠远,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到了这所学校某些不为人知的、黑暗的角落。“它们……需要被‘清理’。”
清理?
这个词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瞬间刺穿了艾文的心脏!他猛地想起布帘后那“嗤嗤”的腐蚀声,想起黄色垃圾桶里浸泡在黑色液体中的带血纱布!难道……难道张医生所谓的“处理医疗废弃物”,就是在……“清理”这些“规则也无法约束的残留”?!
一股彻骨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他看着李老师那张在昏黄灯光下显得格外平静、甚至有些漠然的脸,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感油然而生。这恐惧不再仅仅针对那些看得见的诡异现象,更针对眼前这个看似是“安全出口”的女人!她的平静之下,隐藏着对某种残酷“清理”过程的……默认?甚至……参与?
“那……那……”艾文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那陈浩呢?”他几乎是脱口而出,这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代表“真实”和“同类”的名字,“陈浩!他跟我一个班的!他知道!他给我纸条!让我来找你!他在哪?他安全吗?”
艾文急切地说着,目光死死地盯着李老师,试图从那双浅灰色的、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找到一丝波澜。
李老师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她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浅灰色的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短暂的、难以解读的波动——像是惊讶?像是忧虑?又像是……一丝极淡的、冰冷的了然?
但这变化快如闪电,瞬间便消失无踪,重新被那深潭般的平静覆盖。她看着艾文,沉默了几秒钟。那沉默仿佛有千钧重,压得艾文几乎喘不过气来。
“陈浩同学……”李老师终于开口,声音低沉依旧,却似乎比刚才更慢,更冷,“他最近……请假了。”
请假了?!
艾文如遭雷击!请假?在这个节骨眼上?在他刚刚收到陈浩的警告纸条之后?这怎么可能?!一股巨大的、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疯狂收紧!
“不……不可能!”艾文失声叫道,猛地从沙发上再次站起,身体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剧烈摇晃,“他刚才还在食堂!他给了我纸条!就在中午!他……”他语无伦次,试图证明陈浩的存在。
李老师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那浅灰色的瞳孔如同冰冷的刀锋,直刺艾文。“我说了,”她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冰冷的警告,“他请假了。”
这冰冷的语气和那带着警告意味的眼神,如同两盆冰水,瞬间浇熄了艾文所有的激动和质问。他僵在原地,浑身冰冷。请假?请假只是一个借口!一个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官方说辞!陈浩……陈浩出事了!因为他知道得太多?因为他传递了纸条?因为他试图警告别人?
巨大的恐惧和自责如同海啸般将他吞没!是因为他吗?是因为陈浩帮了他,才……才被“清理”了?!
“我……我……”艾文的嘴唇哆嗦着,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他看着李老师那张在昏黄光线下如同石雕般冰冷平静的脸,看着那双深不见底的浅灰色眼睛,一股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寒意将他彻底冻结。他明白了,在这里,寻求庇护和真相是徒劳的。她们自成一体,她们维护着某种表面的“秩序”,而任何试图窥探或打破这秩序的人……都会被“清理”。
心理咨询室,这个规则内的“安全出口”,此刻在他眼中,却比任何地方都更加危险!李老师平静的外表下,隐藏着比张医生更深的、对某种残酷现实的漠然和掌控!
他必须离开!立刻!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