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风雪转移,智甩追兵。

招兵的告示犹如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只激起一圈微弱的涟漪,旋即被更深的沉寂吞没。几日下来,聚集在临时校场边缘的,大多是些被饥饿驱赶至此的影子。他们大多如秋霜打蔫的枯草,颧骨突兀地耸立,眼窝深陷,空洞目光死死投向发放稀粥的角落。槛楼的衣衫挂在嶙峋的骨架上,仿佛随时会被一阵寒风吹走。这片沉默的绝望里,又混杂着几缕不和谐的气息——几个油滑的老兵痞,眼神浑浊却滴溜乱转,在队伍里熟练地推搡插队,粗嘎的笑语刺破压抑的空气;更深处,几双眼睛如同幽暗处的毒蛇,冰冷,审度,不动声色地扫视着营盘的每一处角落,衡量着这里的虚实。

林豹子站在临时搭起的高台上,黝黑的面庞如同刀削斧劈,他俯瞰着下方这群未来的兵卒,胸膛里憋着一股火。他脚下,合阶的枯枝被他不耐烦地踩踏,咔嚓一声断为两截,脆响撕裂了空气的死寂。他那铜钟般的嗓门猛地炸开,每个字都像淬火的铁块,狠狠砸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都给老子听真了!入了我豹子营的门槛,第一条规矩——骨头要硬,脊梁要直!甭管你以前是刨地的还是混街面的,从今天起,手脚不干净的,心思长歪的,趁早给老子滚蛋!谁敢动歪念,坏军心,老子认得他是谁,腰间的刀可不认得!”“唰”地一声,他拔出半截佩刀,雪亮的刀身在昏暗天光下划过一道寒芒,那些原本嬉皮笑脸的兵油子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角落里几道窥探的目光也瞬间低垂下去,不敢直视这煞神。

校场中央,程千里如铁铸的磐石立在那里。他面前歪歪斜斜排着几十个新募的汉子,如同被风吹弯的高粱杆,透着一股长期的萎靡与无力。程千里的眉头拧成了疙瘩,他大步走到一个佝偻得厉害的汉子面前,蒲扇般的大手猛地拍在他后背,发出沉闷的响声。

“挺直!挺直!骨头里灌了泥不成?你这腰弯得,敌人砍你脖子都嫌费事!”他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穿透校场的嘈杂。他亲自上手,大手钳住那汉子的肩膀,硬生生将他的腰背拔直,又走到另一人身边,一脚踢正了他的脚后跟,“脚跟并拢!脚尖分开!站如松!这是根基,根子不稳,上了战场就是送死!”汗水迅速浸透新兵们单薄的衣衫,粗重的喘息声在沉默的校场上此起彼伏,他们正在用尽全身力气,艰难地对抗着身体根深蒂固的疲弱与散漫。

而在校场相对安静的一角,气氛则截然不同。傅水恒的指尖在简陋的沙盘上快速划过,模拟的沟壑与山丘在他指下悄然成型,细节精细得远超这个时代应有的水平。他面前站着几个被特意叫出列、略显局促的新兵。他沉静如水的目光掠过一张张或惶恐或茫然或麻木的脸庞,心中默念:“系统,启动初级战术推演模块,目标:潜质评估与忠诚度筛查。”

瞬间,他的视野微微变化,几行只有他能看见的淡蓝色半透明文字悄然浮现在眼底:【推演环境加载中……地形:复杂山地遭遇战……敌军:小股精锐斥候……友军:新兵小队……推演开始……】

“假设此刻,你们小队在这处隘口遭遇敌精锐斥候突袭,”傅水恒的声音平静无波,不带丝毫烟火气,手指精准地点向沙盘一处险要的窄道,“对方占据两侧高地,弓弩已张,你们被压制在谷底乱石后,进退不得。十息之内,如何应对?”

一片茫然死寂。多数人眼神呆滞,喉结紧张地滚动,仿佛已被那无形却致命的箭矢射穿,脑子里一片空白。

突然,一个蹲在角落,之前一直沉默如石的汉子抬起了头。他身材精瘦,脸上带着风霜刻下的深深痕迹,一双手指关节粗大,布满了厚厚的老茧,那是长期使用某种工具的印记。他盯着沙盘,喉间挤出干涩却清晰的声音:“若……若是我……会先辨风声,看箭来方向高低。山石虽乱,必有缝隙可藏身。给我一把硬弓,我能摸到东侧那块断岩后头……那里有个斜角,从下往上,能看到两边高坡放箭人的半个身子……箭比他们的快,射倒一个,趁他们慌乱,其他人就有机会往北面矮林里冲……”

几乎同时,傅水恒眼底的系统界面浮现提示:【目标个体,猎户张五,表现出卓越环境感知力与精确远程打击战术直觉。潜力评估:A-(远程射手方向)。忠诚度筛查:绿色(稳定)。】

傅水恒心中微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微微颔首:“不错。利用地形反制,思路清晰。”他的目光随即转向另一个壮硕如铁塔的汉子,此人方才在程千里手下进行扛沙袋训练时,一人竟扛起了两人份,此刻虽汗流浃背,古铜色的胸膛却依旧起伏有力,显示着惊人的耐力。

“你呢?若你是突击手,队友被压制,需要你强行打开缺口,当如何?”

铁塔般的汉子瓮声瓮气,粗糙的手指直接指向沙盘上代表敌军的几个小石子:“找最陡,最难爬,他们觉得最安全的那面坡,盾护头,硬冲!我力气大,能撞开挡路的石头。只要冲上去搅乱他们阵脚,下头的兄弟压力就小了,挨几下箭也值!”

小主,

【系统提示:目标个体(铁匠王大力)力量属性突出,具备强突击意愿与承受力。潜力评估:B+(近战突击方向)。忠诚度筛查:绿色(稳定)。】

傅水恒暗自将这两个名字——张五、王大力——以及另外几个在推演中展现出不同特质,如机敏、坚韧或粗通战术的新兵信息记下。这些都是未来“龙牙”的宝贵种子。然而,就在他准备结束这次推演时,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队列边缘一个瘦削身影的异常。那人看似畏缩地低着头,眼神却在不经意间,以快得异乎寻常的频率,飞快扫视着营寨深处堆放粮草、器械的几个关键角落。

就在傅水恒目光如电般落在他身上的刹那,眼底的系统界面骤然剧烈闪烁起刺目的红光!一行警告文字急速弹出,带着强烈的警示意味:

【警告!侦测到高度伪装敌对意图!目标个体(自称流民赵三)正在进行高强度军事设施侦察记忆!行为模式分析与已知敌对情报组织特征高度吻合!忠诚度:深红(极度危险)!建议立即控制!】

傅水恒的心猛地一沉,仿佛坠入冰窟,但常年养成的定力让他面上波澜不惊。他手指在沙盘上随意划动了几下,仿佛只是调整推演细节,视线却已如无形的锁链,悄然彻底锁定了那个代号“赵三”的鼹鼠。

夜色如墨汁,渐渐浸透了简陋的营盘。白日的喧嚣、汗水与暗流涌动的紧张,都沉淀下来,融入这片黑暗。傅水恒独立于校场边缘,仰首望着浩瀚星河,任由冰冷的夜风吹拂面颊。白日里筛选出的那几个名字——猎户张五,铁匠王大力,还有其他几个在推演中展现出闪光点的身影——在他脑海中清晰浮现。他们眼中重燃的求生欲望与微光,是这片贫瘠土地上最珍贵的火种,是未来燎原的希望!

然而,那抹系统标注的、刺目深红的警示,却如一根冰冷的锥子,始终悬在心头,提醒他暗影中的角力无时无刻不在进行。他无声地再次呼出系统界面,淡蓝的光晕在瞳孔深处静静流转。更广泛的忠诚度筛查指令,如同一张无形的罗网,以他为中心,无声无息地覆盖了整个营盘。每一个沉睡或警醒的身影,都在那冰冷而精确的数据流中被解析,被审视,寻找着可能存在的隐患。

夜风掠过空旷的校场,卷起细微的沙尘,打着旋儿消失在不远处的黑暗中。白日里新兵们粗重的喘息,程千里严厉的呼喝,林豹子那炸雷般的吼声,似乎还残留在冰冷凝滞的空气里,与远处隐隐约约传来的巡夜梆子声交织在一起,构成这乱世军营独特的夜曲。

暗影中的角力已然开始,而黎明之后,校场上的泥土,终将被汗水、热血与新生的希望浸透。那些被筛出的种子,正艰难地在这片严酷的土地上,扎下最初的、顽强的根须。

……

很多年后,当我们的纵队拥有汽车、骡马化甚至初步的空中侦察能力,可以进行大规模机械化转移时,我总会想起那个风雪肆虐的冬天,想起那场与严寒、饥饿、疲惫,以及如同跗骨之蛆的日军精锐追兵,进行的长达七天七夜的生死竞速。那是一次对意志、智慧和生存能力的极限考验,也是傅水恒带领我们,在绝境中谱写的一曲“智甩追兵”的壮歌。

第一步:危机骤临与决断

刘家店“巧取”军粮的成功,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激起的涟漪远超预期。我们不仅解决了燃眉之急,更严重挑衅了日伪在这一带的绝对权威。尤其是驻守山口据点的日军大队长坂田信一,一个以狡诈、顽固和残忍着称的老鬼子,他将此视为对其个人的奇耻大辱。据内线冒死传来的紧急情报,暴怒的坂田并未立刻调动大队人马进行盲目的拉网扫荡,而是展现其老辣之处——秘密抽调了一支由熟悉山地作战的老兵和部分伪满特务组成的、约八十人的“挺进追击队”。这支队伍装备精良,配备了大量的自动武器、便携式电台和嗅觉灵敏的军犬,由他的得力干将、以战术死板但执行坚决着称的中尉小野次郎率领,像一群嗅觉敏锐的猎犬,悄然扑向我们当时所在的、位于黑云寨西南方向的临时驻地——杨家庄。

情报来得非常及时,但敌人的动作更快,更致命。当我们接到预警时,小野的追击队已经越过第一道山梁,距离杨家庄不足二十里。这个距离,对于精锐的轻装敌军而言,几乎是转瞬即至。更糟糕的是,原本还算晴朗的天空,骤然阴沉下来,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要压垮山峦,凛冽的北风卷着细碎的雪沫,抽打在脸上,冰冷刺骨,预示着一场罕见的暴风雪即将来临。天时、地利,似乎一瞬间都站到了敌人那一边。

“不能打!必须立刻转移!”在杨家庄那间低矮、弥漫着紧张空气的指挥部里,傅水恒在紧急军事会议上斩钉截铁,语气不容置疑。“杨家庄无险可守,土木围墙挡不住精锐突击。乡亲们刚刚安定下来,惊魂未定。我们的队伍里,新兵和刚刚解救出来的劳工占了多半,战斗力不整,缺乏硬仗经验。硬拼,正中坂田下怀!他巴不得我们固守待毙!我们必须立刻转移,跳出这个即将合拢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