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初读遗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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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驻地旁有一村落,村民贫苦,但常省下口粮犒军。有一老妪,夫与子皆死于战乱,唯与一襁褓中之孙儿相依为命。那日,她竟将家中唯一一只下蛋的母鸡杀了,熬成汤,执意要送我。我岂能受此大礼?推辞间,老妪泣道:‘将军,你们打鬼子,护着我们这些没用的人,老婆子没什么能报答的,只求你们平平安安,早点打完仗,让大家都能过安生日子。’ 闻此言,我如鲠在喉。我们所求的,不正是这‘安生日子’四字么?然,这四字背后,是多少鲜血与生命的付出?我傅水恒一身戎装,沾染的不仅是敌寇之血,亦有袍泽与百姓之血,重若千钧,夜半梦回,常感窒息。”

信件的后半部分,开始流露出越来越明显的倦怠与归隐之思:

“……战事不知何日是了。纵然驱尽倭寇,然内战之阴云又起,同胞相残,岂是仁人志士所欲见?我深感疲惫,非身体之疲,乃心神之竭。昔日投笔从戎,满腔热血,只为救国于危难。而今,眼见这权谋倾轧,派系纷争,与昔日理想相距何止万里?我或非治世之能臣,更不愿成为新一轮杀戮的工具。或许,寻一清静之地,了此残生,方是归宿。让那‘战神’之名,随风散去罢。”

最后,信件以一种近乎预言的方式结束:

“……此书若得见天日,想必世事早已翻覆,华夏已获新生。届时,望后人莫再将我辈神化,我亦不过是一在时代洪流中挣扎求存、曾持枪卫土、亦曾迷惘退缩的普通人。功过是非,任人评说,我只求一份‘真实’,留存于历史之一隅。 傅水恒 民国三十三年秋 于太行”

读罢全信,实验室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高精度扫描仪在工作时发出的轻微嗡鸣。这封信的信息量太大了,它彻底颠覆了研究小组对傅水恒的固有认知。他不是冰冷的历史教科书上那个符号化的军事天才,而是一个充满了内在矛盾、道德焦虑和深刻人文关怀的复杂个体。他对“战神”称号的排斥,对战争本质的反思,对普通士兵和百姓的悲悯,以及对和平近乎执念的渴望,都指向了一个被主流历史叙事长期忽略的侧面。

“这……这简直是对我们既有历史观的一次冲击。”赵副研究员深吸一口气,打破了沉默,“我们过去研究傅水恒,多集中于其战术战法、取得的军事胜利,以及他在派系中的立场。我们何曾真正关注过他的内心世界?这封信表明,他在抗战胜利前夕,就已经对未来的内战产生了强烈的预感和深深的厌恶,甚至因此萌生了强烈的退意。这或许能为我们解释他后来的神秘隐退,提供一个全新的、基于其个人心路历程的关键线索。”

李教授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神锐利而明亮:“没错。这不仅仅是个人情感的抒发,更是一种历史证言。它告诉我们,在那个年代,即使是在被视为‘胜利象征’的高级将领内部,也存在着对战争意义的深刻怀疑和对国家前途的另一种思考。这是一种被宏大叙事所压抑的‘潜流’。我们的历史,需要这样的潜流来补充,才能变得更加丰满和真实。”

随后的日子里,研究小组以更高的热情和更审慎的态度,投入了对其他信件和日记的释读工作。过程并非一帆风顺。有些纸张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字迹被水渍、霉斑或墨迹的洇染所模糊,需要借助多光谱成像仪等先进设备,在不同的光波段下进行拍摄和合成,才能勉强辨认。有些日记本页缘破损,导致部分文字缺失,需要根据上下文和已知史料进行合理的推测和补全。

他们读到了傅水恒对具体战役的另一种描述。在一本日记中,他记录了一次成功的伏击战后,自己的心情并非狂喜,而是“胜之惘然,如失重负,然此重负甫卸,新负又至”。他详细记录了清点伤亡时那份沉甸甸的名单,以及看到担架上蒙着白布的年轻士兵时,心中那份“无以名状的虚空与罪责感”。

他们发现了他对部下深厚的情感。一封信的附件里,甚至夹着一份他亲笔拟定的请求抚恤阵亡将士家属的名单,后面还附有简短却情真意切的评语,如“赵家屯人,父早亡,寡母在堂,务请优抚”、“识字,本有前程,为国捐躯,惜哉”。这些细节,让那个高高在上的“战神”,落回到了地面,成为一个体恤下属、有担当的指挥官。

他们也读到了他对时局的尖锐批评和对未来的忧虑。在一篇写于抗战胜利消息传来当天的日记中,他没有欢呼,反而写道:“……爆竹声声,人心浮动。然,胜利之下,暗流汹涌。各方势力,磨刀霍霍,恐非国家之福。吾辈流血牺牲换来之和平,能持续几何?思之令人心寒。” 这种在举国欢腾背景下的冷峻思考,再次印证了他超越单纯军事将领的政治洞察力和深沉的忧患意识。

当然,日记中也记录了他与隐兵峡当地村民的更多互动。他教村里的孩童识字,用随身携带的药品为村民治疗简单的疾病,甚至向老农请教耕种的经验。他在一篇日记中写道:“……今日帮老乡锄地半日,汗流浃背,筋骨酸痛,然心中反得片刻安宁。与土地亲近,方知生命之本源。较之官场虚与委蛇,战场尔虞我诈,此间朴实无华,更近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