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查度支曹上报的夏季宫中用度时,陈暮的指尖在一项名为“兰台古籍修缮”的款项上停顿。数额不大,仅两百贯,但批复流程中,负责核验的少府属官印鉴颜色,与他记忆中前几月同类文书略有差异。若非他心细如发,对印泥新旧、钤印力道有过人观察,几乎难以察觉。
是经办官吏更换?还是……有人冒用印信?
他不动声色,调阅了近年来所有涉及兰台、东观等宫廷藏书机构的用度记录。果然,类似这种印鉴存疑、理由牵强(如“修补虫蠹竹简”、“重抄散佚残卷”)的小额拨款,在过去一年间竟有十余次,且时间分布颇有规律,多在月末或节庆前后,不易引人注目。
积少成多,这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这些钱,真的流向了故纸堆吗?兰台紧邻宫禁,掌管这些机构的,多是清贵却无实权的皇室宗亲或老派学者……他们要这些钱何用?
一个大胆而危险的猜测浮上心头:这些隐秘的资金流动,是否与某些“不便宣之于口”的宫廷活动有关?比如,暗中蓄养人手,传递消息,甚至……联络外臣?
他感到背脊一阵发凉。此事若深究,必是滔天巨浪。他不能,也无力直接触碰。但若置之不理,恐酿成大患。
夜色深沉,值房内只余一盏孤灯。陈暮推开窗,许都夏夜的热风裹挟着远处隐约的笙歌与更夫梆子声涌入,却吹不散他心头的凝重。
荀彧形同槁木的告诫言犹在耳,南疆与汝南的暗影交织成网,宫苑深处那不起眼的款项背后可能隐藏的惊涛骇浪,还有那无处不在、却又难以捉摸的敌意与试探……所有线索,如同散乱的珍珠,急需一根线将其串联。
他目光落在案头那方被他取出、置于灯下的黑色砥石上。灯火跳跃,在石头光滑而坚硬的表面投下摇曳的光影,内里那些历经万古冲刷的细微痕迹,在光线下仿佛活了过来,无声诉说着沉默的力量。
“北地之石,恐难承许都之风……”那句警告再次回响。
他伸手,将砥石紧紧握住,那沉实冰凉的触感,瞬间压下了心头的纷乱。难承?他偏要试试!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然已置身这天下棋局的最中心,他便要做那颗最沉、最稳的棋子,乃至……执棋之手!他眼神一凛,重新铺开纸张,提笔蘸墨,开始起草一份给程昱的密报。有些风,该催一催了;有些浪,也该让它提前显露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