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风雨紫禁城

皇帝回到勤政殿时,殿内空气沉闷得像凝固的铅块。

他身上那股从闲月阁带来的血腥味尚未散尽,与殿内的龙涎香混在一起,成了一种令人窒息的味道。

苏培盛弓着身子跟在后面,脚步轻得像猫,连自己的心跳声都觉得刺耳。

就在这时,一道清瘦的身影无声地出现在殿门。

那人没有融入夜色,反而像一柄出鞘的剑,将夜色斩开了一道缝隙。

“皇兄。”

是果郡王允礼。

他一身常服,手里捏着个毫不起眼的竹筒,平日里的闲散神情荡然无存。

皇帝抬眼,满殿的阴郁仿佛找到了一个突破口。

“说。”

“刚截下的。”

允礼快步上前,将竹筒递了过去。

“敦亲王府的信鸽,往西北去。”

西北。

年羹尧。

皇帝接过竹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几乎要将那竹管生生捏碎。

他从中倒出一卷薄如蝉翼的信纸,展开。

殿内烛火猛地一跳,映得他半边脸庞隐在暗影里。

信上字不多,每一个字却都像淬毒的钢针。

敦亲王劝年羹尧“清君侧”,挥师入京,另立新君允嗣。

事成之后,尊敦亲王生母为皇太后。

“呵。”

皇帝喉咙里滚出一声极低的冷笑,像是生锈的铁器在刮擦。

他将那张信纸递给允礼。

“瞧瞧,朕还坐在这龙椅上,已经有人惦记着给大清换个新太后了。”

允礼看完,脸色也沉了下来。

“敦亲王疯了。他凭什么认为年羹尧会听他的?”

“他疯不疯,朕不在乎。”

皇帝站起身,走到窗边,俯瞰着夜幕下死寂的紫禁城。

“朕在乎的是,他动了这个念头。”

他猛地回头,眼神里再无半分人情,只剩下俯瞰死物的漠然。

“年羹尧或许不会应,他但凡还有脑子,就不会陪敦亲王一起死。”

“可朕,不能赌他‘不会应’。”

允礼的呼吸停顿了一瞬:“皇兄的意思是?”

“你手底下那批人,该见见血了。”

皇帝的声音压得极低,字字如刀。

“替朕把敦亲王府盯死了!朕今夜便调肖麒麟的京畿大营,将整个王府给朕围成一座铁桶!”

“皇兄,此事体大,若无确凿人证……”

“这封信,就是赃物。”

皇帝打断他,指了指桌上的信纸,又指了指允礼。

“而你,就是人证。”

“你时常出入敦亲王府,今夜由你去,才不会惊动任何人。”

他伸手,重重拍在允礼的肩上。

“子时动手,朕等你的消息。”

允礼躬身,声音沉稳:“臣弟遵旨。”

“苏培盛!”

“奴才在!”

苏培盛一个激灵,扑跪到皇帝脚边。

皇帝慢条斯理地转着拇指上的玉扳指,语气平淡得像在吩咐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去寿康宫传话。”

“就说太后凤体违和,心绪不宁,想让小辈们进宫陪她说说话。”

苏培盛的头埋得更低,后背的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衫。

这是要拿敦亲王福晋和世子当人质。

皇帝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毫无温度。

“传朕旨意,请敦亲王福晋与世子,即刻入宫。”

“就住在寿康宫偏殿,陪着恭定公主,好好为太后侍疾尽孝。”

“嗻……”

苏培盛退下后,空旷的大殿里,只剩下皇帝一人。

他走到墙上悬挂的舆图前,目光如鹰爪,死死抠在西北的方向。

那里,是年羹尧大军的驻地。

白天,年世兰用一把锁,诅咒他未出世的祥瑞龙裔。

晚上,敦亲王就勾结年羹尧,要夺他的江山社稷。

好。

真好。

你们年家,还真是给了朕一个又一个的惊喜。

皇帝的唇角,终于勾起一个弧度。

那笑意没有到达眼底,却让殿内的烛火,都跟着恐惧地颤栗起来。

***

景仁宫的晨昏定省,气氛微妙得像一根绷紧的弦。

华妃称病未至。

少了那份扎眼的张扬跋扈,殿内反倒安静得让人心头发慌。

众人请安问好,言语间一团和气,只是那眼风飘来荡去,刀子似的,全在刚出月子的淳嫔和身怀双胎的慧嫔身上来回切割。

孙妙青抚着已经快六个月的肚子,安然地受着各路审视,面上挂着滴水不漏的微笑。

仿佛那些目光不是探究,而是春风。

请安结束,众人散去。

安陵容快走几步跟上孙妙青,压低声音:“姐姐,我们现在回宫,还是去御花园走走?”

“不急。”

孙妙青脚步一转,竟是朝着与春禧殿截然相反的方向走去。

“带塔斯哈去给皇祖母请个安。”

六皇子塔斯哈今年将近两岁,正是玉雪可爱、话都说不大利索的时候,由乳母抱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宫道上的一切。

安陵容心头一跳,瞬间明白了孙妙青的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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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康宫内,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淡淡药味。

太后近来凤体违和,免了绝大部分的请安,整座宫殿都显得格外肃静,像一口被盖上的古钟。

听闻慧嫔带着六皇子前来,太后还是传了话,让她们进去。

“孙儿给皇祖母请安。”

塔斯哈被乳母扶着,有模有样地行了个歪歪扭扭的礼,口齿不清地喊了一声。

太后半靠在榻上,原本倦怠的神色,在看到自己亲孙儿的那一刻,像冰雪遇上了暖阳,瞬间融化开来。

那笑意,是真真切切的。

“好孩子,快到皇祖母这儿来。”

她招了招手,塔斯哈便迈着小短腿颠颠地跑了过去,一头扑到榻边。

太后爱怜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又捏了捏他肉乎乎的脸蛋,从旁边的攒盒里拿了块牛乳糕递给他。

“我们塔斯哈,好像又长高了。”

孙妙青和安陵容恭敬地站在一旁,静静看着这幅祖孙天伦的温馨画面。

太后的目光落在安陵容身上,不着痕迹地打量了片刻,语气温和:“你就是和贵人吧?哀家听皇帝提过你,说你性子温顺,歌唱得好。”

安陵容心脏猛地一缩,连忙屈膝,声音里带着一丝受宠若惊的颤抖:“臣妾惶恐,不敢当皇上与太后娘娘谬赞。”

“是个懂规矩的。”

太后点了点头,随即对她道:“哀家这里闷得很,你带着塔斯哈去园子里逛逛吧,这会儿日头正好,别拘着孩子。”

这是要单独与孙妙青说话了。

安陵容何等乖觉,立刻应了声“是”,便牵着塔斯哈的小手,跟着宫人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殿内只剩下孙妙青和太后两人,暖融融的气氛瞬间冷却,变得沉静而肃穆。

“坐吧。”太后指了指近旁的绣墩,“怀着双胎,是天大的福气,也是天大的辛苦,不必拘着这些虚礼。”

“谢太后。”

孙妙青依言坐下,却只坐了半个绣墩,腰背挺得笔直,姿态谦卑到了极点。

太后看着她高高隆起的腹部,那眼神复杂难辨,最后只化为一声轻叹。

“哀家前儿个,收到了老十六从皇陵寄来的信。”

孙妙青的眼睫微微一颤,面上却分毫不显,只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那孩子,人在皇陵,心却还惦记着哀家这把老骨头,惦记着他皇兄。”太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欣慰,也有一丝挥之不去的怅惘,“信里絮絮叨叨,问哀家的身体,问皇帝的起居,还说皇陵的树叶都黄了,景致萧索。”

孙妙青垂下眼帘,声音温软而诚挚,像一捧融化的蜜糖。

“皇上与十六爷兄友弟恭,手足情深,又同样对您孝顺备至。这是太后您的福气,也是大清的福气。”

她顿了顿,手轻轻抚上腹部,脸上浮现出一种混杂着母性光辉与无限憧憬的神情,那神情圣洁得让人不忍亵渎。

“臣妾每每看到皇上与十六爷,心里就忍不住想,盼着臣妾肚子里的这两个孩子,将来也能有皇上与十六爷一半的兄友弟恭,能对皇上、对您有他们一半的孝心,臣妾就心满意足了。”

这话,像一把最精巧的钥匙,精准地插进了太后心底最柔软的锁孔里。

哪个做母亲、做祖母的,不爱听这样的话?

“若臣妾福气再好些,定当继续为皇上绵延子嗣,开枝散叶。”孙妙青适时地补充,将一个忠心耿耿、一心只为皇家血脉着想的形象,烙印在太后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