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膏蚀骨。
泥水冰冷。张木匠半截身子浸在稀烂的泥浆里,冻得像个僵直的木头胎子。胸口底下,心口窝那点子暖和气还在钻,像个在冰窟窿里吹不灭的黄豆火苗,顶得他喉咙管闷响。眼皮子沉得像挂了铁砣,挣也挣不开,糊住了脑壳里那片混着焦糊味、老坟土味的黑暗。
冷硬的地皮贴着脊椎骨往里浸寒气。他那条没瘫进泥窝的胳膊,无意识地攥紧又松开,枯树枝子似的僵指关节缝里裹着冻硬的稀泥。眼皮底下,眼珠子在看不见的黑暗里疯狂转动,仿佛被关在皮囊里的两只垂死耗子,突突撞着那层薄肉,要破开茧飞出来撞破这棺板似的夜。
“嗬……”嗓子眼硬被顶开一丝缝,挤出点嘶哑气音,裹着泥水凉腥气。
院墙根儿死寂,只剩雨点子砸水坑那点单调的嗒嗒声。
陡然——
张木匠额角那块紧绷的泥皮子底下,有什么东西猛地一拱!
紧贴着头盖骨那块薄皮!剧烈地向上顶起一块棱硬!指头肚大小的硬疙瘩,死死顶住皮肉下那条最粗的筋!皮肤瞬间抻得苍白透明,隐隐能瞅见底下一条暗紫色的筋络在突突暴跳!
顶!
硬生生顶着皮!顶出了一道细小却清晰的裂口!
嗤!
一丝粘稠、泛着幽亮黄绿色的油浆子,如同冬眠刚醒的蛇信,从那条细不可察的裂口处猛地挤冒出来!
油液浓得像半凝的脂膏!黄得发绿!绿中又沁着点沉沉的铜锈玄色!光泽诡异,粘腻地挂在额角裂口边缘,拉成细细一线,悬垂在冰冷的泥水洼子上方。
它不滴。
就悬着。像条伺机而动的、带着死气的毒虫。
雨点子敲打着泥浆。悬垂的油线无声地拉长,拉长……尖端凝成一粒滚圆、饱涨、如同坟头野地里熟透了的脓疱果实般的油脂球!
油脂球自身沉沉下坠!欲脱离那黏稠的黄绿油丝!
就在油球坠落的尖端、堪堪触及水面浮动的肮脏油膜的前一瞬——
扑通!
一声比心跳更闷重的、仿佛什么东西砸进粘稠泥浆的声响,从院墙外、槐树废墟的深处、那个被冷白焰烧灼过的烂泥坑方向——闷闷地传来!
声音穿透雨幕,砸进耳孔!
如同敲响了魂魄深处的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