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的雨是半夜落下来的。
阿灼坐在床沿,听着瓦檐上的雨声越来越急。她腕间的红绳被雨水打湿了,贴在皮肤上凉丝丝的,像陈砚之昨夜替她系时说的:“等过了今夜,这结就再也拆不开了。”
可此刻窗外的雨幕里,连红灯笼的光都被揉成了模糊的一团。她摸着床头那套月白嫁衣,金线绣的并蒂莲被烛火映得发暖,可袖口沾了块泥——是方才帮陈砚之整理药箱时蹭上的。陈砚之蹲在地上包书,医书被雨水泡得软塌塌的,他用布巾吸了又吸,纸页上还是洇开了墨迹。
“阿灼,”陈砚之抬头,眼尾的疤痕在烛火下忽明忽暗,“明日要是雨还不停……”
“停的。”阿灼打断他,“我娘说,青溪村的雨,下不过中秋正午。”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急促的拍门声。苏绣娘举着灯笼去开,雨丝顺着伞骨淌进来,在地上积成小水洼。“是张阿婆!”她喊,“张阿婆说祠堂漏雨,阿月的绣鞋泡在积水里了!”
阿灼的手一抖,帕子掉在地上。她想起今早阿月来送绣鞋时的模样——红缎子鞋面上绣着并蒂莲,针脚密得能数出花瓣,阿月蹲在她脚边替她穿鞋,说:“阿灼,你嫁的时候穿这双,比我当年嫁得风光。”
“我去看看。”陈砚之抓起药箱,“雨大,别摔着。”
阿灼跟着追出去,雨幕里只看见张阿婆的伞歪在一边,阿月的绣鞋泡在祠堂门口的积水中,鞋尖的金线被泡得发乌。苏绣娘蹲在地上捡鞋,雨水顺着她的鬓角往下淌:“作孽哟……当年陈家祠堂也是这样漏雨,你张阿公还笑话我家阿灼她爹,说‘陈家的瓦比纸薄’。”
“阿婆!”阿月突然喊,“陈公子的药庐也漏雨了!”
阿灼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西头药庐的青瓦在雨里泛着冷光,屋檐下的药筛子被风吹得东倒西歪,晒了半干的陈皮、半夏全被浇得透湿。陈砚之的药箱敞着口,几味药材滚出来,沾了泥的水在青石板上淌成细流。
“我去帮陈公子收药!”阿灼喊了一声,拔腿往雨里跑。
雨太大,她的眼镜片很快蒙了层水雾。跑到药庐门口时,正撞见陈砚之踩着梯子补瓦。他的月白长衫下摆全湿了,胶鞋踩在积水里“吱呀”作响。“阿灼!”他看见她,手一抖,瓦片“啪”地掉下来,砸在她脚边。
“别爬了!”阿灼冲过去扶住梯子,“我来帮你递瓦。”
“你手不方便。”陈砚之抓住她的手腕,“昨日补碗时划了口子,别沾水。”
阿灼这才想起,昨夜在破庙补碗时,她被碎瓷划了道细口,陈砚之用草药给她敷上,说“等结了痂就好了”。此刻那道伤口被雨水泡得发白,她却像没知觉似的,踮脚递过瓦片:“我家绣楼也有漏雨的地方,明日我带工具来帮你。”
陈砚之没接话。他望着她腕间的红绳,望着她发梢滴下的雨水,喉结动了动:“阿灼,昨日在河边……”
“阿灼!陈公子!”张阿婆举着油纸伞跑过来,“张家祠堂的房梁要塌了!阿月她爹让你去搭把手!”
陈砚之的手一紧。他望着雨幕里隐约可见的张宅轮廓,又看了看阿灼:“你在这儿等我。”
“我和你一起去!”阿灼抓住他的衣袖,“我帮你扶梯子。”
张宅的祠堂里,雨水顺着房梁的裂缝往下淌,滴在供桌上的牌位上,把“陈公讳守正之灵位”的字迹晕成一团。阿月蹲在地上捡散落的香烛,红嫁衣下摆沾了泥,发间的珠花歪了半支。她抬头看见陈砚之,眼睛亮了一下,又迅速垂下:“陈公子,房梁……”
“我来看看。”陈砚之搬来梯子,踩上去时,房梁突然发出“咔”的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