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启程

解差传 爱咬铅笔头 2185 字 8天前

小乙从出生就叫这个名字,却不是他的大名。

他其实没有大名。

娘亲在世时常说,爹爹去得早,家族又遭了横祸,万万不能再用祖上的姓氏,免得招来倾覆之灾。

那又为何叫小乙?

娘亲说,他生在乙亥年,便顺口叫了小乙。

若非要刨根问底,也只能随娘亲姓刘,叫一声刘小乙。

只是经年累月,人们口中只有小乙。

仿佛他生来就无名无姓,只是一个简单的代号,飘在凉州城的风里,随时都会散去。

次日天色未明,凉州城还沉睡在破晓前的深蓝雾霭中。

小乙已孤身立于大牢之外。

他来得太早,空气里还混杂着潮湿的尘土与夜露的微凉,钻进鼻孔,又冷又涩。

除了两名抱枪打盹的狱卒,四下寂静无声。

只有远处传来的几声鸡鸣,像是为这座沉睡的城池,勉强哭了几声丧。

小乙冲那两个睡得东倒西歪的狱卒,隔着老远,虚虚地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而后,便背靠着冰冷的墙根,望着远方灰蒙蒙的天际线,一动不动地出神。

那神情,不像当差,倒像是在凭吊什么。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那块娘亲留下的木牌,隔着粗布衣衫,传来一丝温润的暖意。

这人间,便只剩下这点暖意了。

一盏茶的功夫,巷口传来拖沓的脚步声。

李四和陈华到了。

李四已届不惑之年,身子有些发福,走起路来,腰间的佩刀随着肥肉一颤一颤。

他在凉州府的衙役堆里摸爬滚打了二十余年,一张脸早已被岁月和世故磨得圆滑不见棱角。

那眼角的每一道皱纹里,都藏着算计,藏着精明,藏着对人心的洞若观火。

陈华则三十出头,身形壮实,沉默寡言,像一头被驯服的蛮牛。

他同样是府衙里的老面孔,只是那张脸上,少了李四的玲珑,多了几分麻木的凶悍。

两人都是小乙的前辈。

照理,他见着李四该恭敬地喊声“四叔”,见着陈华也得热络地称句“陈大哥”。

然而这二人素日里形影不离,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最大的乐趣,便是聚在赌桌上,将那点微薄的俸禄,连同所剩无几的血性,一并输个精光。

小乙与他们并无深交。

点头之缘而已。

“王大哥,又在这儿熬着呢?”

李四人未到,那副笑脸已经先递了过来,熟稔地拍了拍其中一个被惊醒的狱卒的肩膀。

他的手掌宽厚,拍人的力道恰到好处,既显得亲近,又不至于唐突。

而后,才不紧不慢地从怀中摸出皱巴巴的文书,在狱卒眼前晃了晃。

那狱卒见了李四,像是见了失散多年的亲人,惺忪的睡眼瞬间亮了起来,赶忙将三人引入大牢。

那道沉重的铁门在身后“吱呀”一声合上,将天光与人世,彻底隔绝。

牢内阴冷潮湿。

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尿骚、血腥与绝望交织的复杂气息,浓得化不开,像是能把人的魂魄都腐蚀掉。

火把在墙壁上燃烧,光线昏黄,将三人的影子拉得歪歪扭扭,如同鬼魅。

穿过狭长的甬道,尽头是一处稍显宽敞的大堂。

堂中,四个披头散发、身着囚服的人影早已戴好了枷锁脚镣,如同四尊没有生气的雕像。

他们就那么静静地立在黑暗里,等候着未知命运的发落。

牢头是个满脸横肉的胖子,他接过公文,借着火光,眯着眼一个字一个字地仔细核对。

核对完了,他又从腰间解下一个沉甸甸的黑布包。

那布包入手,便知分量不轻。

他将布包连同文书一起,不动声色地塞到李四手中。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牢头的嘴上,却客气得像是初次见面:“这一路,山高水远,劳烦几位兄弟了!”

“瞧您说的,客气,太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