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刚亮,一层薄薄的晨雾笼罩着南陵的海岸。
启程的时刻,总是带着几分肃杀与决绝。
小乙一人一骑,玄衣在风中微微拂动,走在队伍的最前方。
他身后的那辆马车,算不得金碧辉煌,却也宽敞厚重,足以抵御长途的风霜。
这是他前日里,用一袋沉甸甸的银子,从一位急于脱手的富商那里换来的。
车轮压过石板路,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像是在为一段安稳岁月的终结,奏响最后的挽歌。
裴疏鸿亲自执鞭,他那双布满厚茧的手,握着缰绳的力道,沉稳如山。
车帘之后,是他此生最珍视的两个人。
他的妻子,一个温婉的女子,此刻正紧紧抱着他们尚在襁褓中的女儿。
裴疏鸿没有回头,却仿佛能感受到妻女的呼吸,那便是他此行心中唯一的软肋,亦是唯一的铠甲。
官道漫长,尘土飞扬。
小乙勒住马,放缓了速度,与马车并行。
他并未去看裴疏鸿,只是望着远方灰蒙蒙的天际线,声音压得很低。
“裴统领,有些事,我想我该与你说明白。”
小乙将康亲王赵衡如何被构陷,如何被削去王爵,如何从云端跌落泥潭,又是如何九死一生逃到这西北边陲的凉州,一字一句,缓缓道来。
他的语气很平淡,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旧事。
可这平淡之下,却藏着一把最锋利的刀,是试探,也是考验。
他在看,看这个男人在听闻自己的恩主已是落魄之犬,而非九天之龙后,会是何种神情。
裴疏鸿沉默地听着,脸上的那两道疤痕,在微风中似乎愈发狰狞。
他握着马鞭的手,青筋一根根暴起,像是盘虬的树根。
良久,他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王爷,还活着吧?。”
这几个字,不带疑问,而是陈述,是确认,是历经绝望后寻到的一点星火。
小乙点了点头。
裴疏鸿那双饱经风霜的眸子里,没有丝毫的动摇与退缩,反而燃起了一股炙热的火焰。
那是一种被压抑了太久的忠诚,在找到宣泄口时,喷薄而出的炽烈。
知恩图报,从来不是一句空话。
对于裴疏鸿这般的军中汉子而言,那份再造之恩,早已刻入骨髓,融入血液,与性命无异。
他不会因为恩主落魄而有半分轻视,只会因为恩主蒙难而愈发愧疚与愤怒。
小乙看着他眼中的光,心中那块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他知道,这位亲王叔叔没有看错人。
这个叫裴疏鸿的男人,是一把磨砺了多年,藏于鞘中,只待一朝出鞘,便能饮血的绝世好刀。
一路向北,风物变幻。
从江南的温润水乡,到北地的苍凉壮阔,小乙与裴疏鸿之间的话,并不多。
但男人之间的相知,有时并不需要太多言语。
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