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陵水师。
这四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时,轻飘飘的,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崔海平眼中的那一丝讶异,他看得分明,却也只当未见。
去南陵,自然不是为了那里的军奴。
凉州府押解的囚犯,多是北地旱鸭子,送去水师,与投河自尽无异,朝廷还没这么不惜人命。
能被发配到水师的,大都是在南方水乡犯了事的囚徒。
这趟差事,本就是个幌子。
一杆扯起来,足以遮掩他真正目的的大旗。
他的目的地,是江南。
更确切地说,是那座秣陵城。
京城衙门口,水太深。
户部,兵部,二皇子,大将军,一张无形的大网,早已将所有线索都兜揽得干干净净。
他像一只撞进蛛网的飞虫,越是挣扎,便被缚得越紧。
既然在网中找不到出路,那便只能跳出这张网。
去江南,去那天下粮仓之地,或许能从源头上,嗅到一丝不一样的味道。
更何况,江南秣陵,还有一座“瑞和堂”。
天下第一米行。
他自己的产业。
这枚闲棋,当初随手落下,如今,或许能成为搅动整盘棋局的关键。
纵使找不到确凿的证据,挖出些许旁枝末节的线索,也总好过在京城这潭死水里耗着。
只是,在启程南下之前,还有一桩心事未了。
一桩自西凉边境,便一直压在心头的嘱托。
年虎。
那个和自己一起在战场上并肩作战的兄弟,将给父母的思念,托付给了自己。
这份信任,沉甸甸的。
他得去还。
山路崎岖,尘土飞扬,几经周折,小乙才找到那座掩在山坳里的小院子。
年虎的家,是山林间一座竹屋,风一吹,仿佛就要散架似的。
两位老人,满脸风霜,背脊佝偻,见到他这个陌生人,眼中满是警惕与不安。
小乙没有急着开口,只是将马拴好,从行囊里取出清水和干粮,先递了过去。
待两位老人稍稍放下戒心,他才将年虎在军中立功受赏的消息,一字一句,说得格外清晰。
他将那袋沉甸甸的赏银,轻轻放在了那张满是裂纹的旧木桌上。
“二老放心,年虎如今出息了。”
他的声音很温和,像是怕惊扰了这屋里的宁静。
“才入军伍不久,便已是能管着千把号人的小头领。”
“往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说不准,哪天就真能挣个将军的封号回来,光宗耀祖。”
他刻意将年虎的功劳,说得大了几分。
为的,只是让两位老人,能多几分安心,多几分盼头。
那两位老人,浑浊的眼睛里,先是难以置信,随即,便涌出了热泪。
他们颤抖着,想要跪下,嘴里翻来覆去,只有那几句“谢谢官爷,谢谢恩人”。
小乙连忙将他们扶住。
他受不起这一拜。
告别了两位老人,看着他们捧着那袋银钱,仿佛捧着下半辈子的希望,小乙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这也许可以成为他查案的意义。
让年虎这样的汉子,能在沙场上安心卖命,而不必担忧家中父母挨饿受冻。
从那座偏僻的山村出来,小乙径直回了凉州城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