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挣扎着爬起来,走进狭小逼仄的卫生间。昏黄的灯光下,镜子里的男人形销骨立,眼窝深陷,瞳孔深处残留着无法消散的惊惧。他小心翼翼地,用右手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块青铜镜碎片。
碎片只有他掌心大小,边缘参差不齐,沾着的泥水已经被他的体温焐干,留下污渍。镜面依旧模糊,像是蒙着一层永远擦不掉的油垢。他不敢长时间注视,只是将它放在洗手池边缘,远远地看着。
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块普通的废铜烂铁。
但林默知道,它不是。
他拧开水龙头,用冰冷的水泼在脸上,试图让自己清醒。水流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就在他抬头,用毛巾擦脸的瞬间,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洗手池上的镜片,内部有极其微弱的光影一闪而过。
他动作僵住,猛地转头盯向碎片。
什么都没有。依旧是那片模糊的昏暗。
是错觉吗?高度紧张下的神经质?
他不敢确定。一种强烈的不安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他的心脏。他拿起碎片,想要把它扔出窗外,或者找个地方彻底埋起来,但手指触碰到那冰冷表面的刹那,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仿佛这东西已经和他建立了某种联系,丢弃它,可能会引发更可怕的后果。
最终,他找来了旅馆提供的一个劣质的、印着俗气花纹的铁质烟灰缸,将镜片碎片放了进去,又用几张废纸盖住,塞进了床头柜的抽屉最深处。
眼不见为净。
他瘫倒在床上,身体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但精神却如同绷紧的弓弦,无法松弛。每一次闭上眼睛,眼前浮现的不是黑暗,而是扭曲的铜镜,疯狂冲撞的影子,守墓人灰白的眼睛,以及那片吞噬一切的、源镜的黑暗漩涡。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在极度的身心俱疲中,昏昏沉沉地睡去。
睡眠并不安宁。
他感觉自己仿佛漂浮在一条昏暗的河流上,两岸是无数面矗立的铜镜,镜面如同水面,倒映出他支离破碎的梦境。父母的呼唤变得扭曲,同事的笑容裂变成狞笑,都市的车水马龙化作了镜灵疯狂的尖啸。
而在这一切混乱的背景深处,有一双眼睛,冰冷、古老、带着一种漠然的审视,静静地注视着他。
是源镜。
它在梦里,也在“看”着他。
……
接下来的几天,林默如同惊弓之鸟。他不敢出门,靠房间里囤积的速食食品和瓶装水度日。窗帘始终紧闭,将外面的世界隔绝。他试图联系报社,编造了一个重病的借口延长假期。电话那头主编不耐烦的抱怨声,此刻听来竟有一种不真实的、属于“正常世界”的亲切感。
但他的“正常世界”,正在被缓慢而坚定地侵蚀。
首先是左手。那灰白色的区域并没有随着时间消退,反而隐隐有向手腕上方蔓延的趋势。冰冷和麻木感依旧,偶尔还会传来一阵针扎似的刺痛,仿佛有细小的冰晶在血管里流动。他不敢去医院,他无法解释这种症状。
其次,是那些“错觉”变得越来越频繁,越来越清晰。
有时,他在喝水,会突然看到水杯中自己的倒影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有时,他眼角余光会瞥见房间角落里似乎站着一个人影,但猛地转头,那里空空如也。夜晚,他常常被一种细微的、仿佛玻璃刮擦的声响惊醒,声音似乎来自……床头柜的抽屉。
他一次又一次地打开抽屉,检查那个烟灰缸。镜片碎片始终安静地躺在那里,被废纸覆盖着,没有任何变化。
但他内心的恐惧却在与日俱增。
他开始出现幻听。并非镜灵的狂啸,而是一种更低沉、更持续的……嗡鸣声。像是有无数人在极远的地方同时低语,听不清具体内容,但那音调里充满了绝望和怨毒,直接回荡在他的脑海深处。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守墓人最后指向源镜,真的是唯一的出路吗?那面小镜,真的是巧合下的生路,还是……另一个更精心设计的陷阱?源镜那声带着标记意味的尖啸,到底意味着什么?
这种无处不在、无孔不入的折磨,比直面镜灵更让人崩溃。它像是在一点点瓦解他的理智,蚕食他对现实的感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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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天夜里,变故终于发生了。
林默在浅眠中再次被那细微的刮擦声惊醒。这一次,声音异常清晰,并非来自抽屉,而是……来自窗帘之外。
他心脏狂跳,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走到窗边,颤抖着手,将厚重的窗帘拉开一条缝隙。
窗外是对面楼房斑驳的墙壁,以及一小片被城市光污染染成暗红色的夜空。
什么都没有。
他松了口气,暗骂自己神经过敏。正准备拉上窗帘,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对面楼房某一扇黑暗的窗户。
那扇窗户的玻璃,在远处霓虹灯的映照下,隐约反射出他这边窗户的影像。
而在那模糊的反射影像中,林默惊恐地看到——在他自己站在窗边的影子旁边,紧贴着他,还站着一个……矮小的、佝偻的、轮廓模糊的黑影!
那黑影似乎正“站”在他房间的窗台上,隔着玻璃,与他一同“望”着窗外!
林默浑身汗毛倒竖,猛地回头看向自己房间的窗台!
空无一人。
只有冰冷的玻璃,映照出他惊恐万状的脸。
他再猛地转头看向对面那扇窗户的反射——
那个矮小的佝偻黑影,依旧紧贴着他的倒影,而且……似乎更清晰了一点!他甚至能隐约看到,那黑影缓缓地、缓缓地抬起了一只手,指向了他!
“啊!”
林默惊叫一声,踉跄着后退,狼狈地摔倒在地。他连滚带爬地扑到墙边,疯狂地按下了房间里所有电灯的开关!
啪!啪!啪!
刺眼的白光瞬间驱散了房间的昏暗。
窗台依旧空荡。对面楼房的窗户反射也看不真切了。
他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心脏如同失控的马达般疯狂跳动,冷汗已经浸透了他的衣衫。
不是错觉!
那东西……跟出来了!或者说,它通过某种方式,正在从镜冢……渗透过来!
是那块碎片!一定是它!
林默眼中布满血丝,连滚带爬地冲到床头柜前,一把拉开抽屉,将那个烟灰缸粗暴地抓了出来,狠狠摔在地上!
“哐当!”
烟灰缸在地上弹跳了几下,滚到角落。覆盖的废纸散落,那块青铜镜碎片掉了出来,在灯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
林默死死地盯着它,胸膛剧烈起伏。
碎片静静地躺在地上,没有任何异状。
但林默知道,平静只是表象。有些东西,一旦被释放,就无法再收回。镜冢的阴影,已经如同附骨之疽,牢牢地缠上了他。它不再是一个遥远时空的恐怖传说,而是变成了他现实的一部分,一个正在逐渐显形、不断逼近的噩梦。
他逃出了镜冢的空间,却似乎永远无法逃离它的……影响。
而这,或许仅仅只是开始。
他看着那块碎片,又看了看窗外沉沉的夜色,一个冰冷的念头浮现在脑海——
源镜的标记,不是为了抓他回去。
而是为了……定位。
林默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目光死死钉在房间中央那块青铜镜碎片上。灯光下,它安静得像个死物,但他知道,那不过是暴风雨前虚假的平静。刚才窗外反射影像中那个紧贴着他的佝偻黑影,像一柄冰锥,刺穿了他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侥幸。
不是错觉。它们跟来了。或者说,它们一直就在,只是现在,才开始在他面前“显形”。
左手上传来的刺骨冰冷和麻木感,此刻变得无比清晰,甚至带着一种……细微的蠕动感?他不敢低头细看,生怕看到什么更恐怖的景象。
他猛地想起守墓人消失前的话,想起源镜那声贯穿意识的尖啸。
标记……定位……
难道镜冢的目的,并非仅仅囚禁他,而是要以他为坐标,将那片绝望的领域……侵蚀到现实?
这个念头让他如坠冰窟。
不,绝不能坐以待毙!
他挣扎着爬起来,眼神里混合着恐惧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狠厉。他不能留在这里,这个狭小的旅馆房间已经不再安全。他需要信息,需要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需要找到应对的方法,哪怕只是一线渺茫的生机。
他首先想到的是那个和他一同坠入镜冢的女人。她还活着吗?如果活着,她是否也遇到了类似的情况?
他强忍着左手的异样和脑海中的低语嗡鸣,翻找出那天夜里穿的冲锋衣,口袋里还残留着泥土和一种镜冢特有的、冰冷的灰尘气息。他摸索着,指尖触碰到一个硬物——是那个女人掉落在地上的、已经熄灭的强光手电。
他按了一下开关,手电毫无反应。但就在他准备将其扔到一边时,他鬼使神差地拧开了手电尾盖。
电池仓里,除了干涸的泥渍,还卡着一小片东西。
不是电池,也不是电路元件。
那是一小片……布料。颜色暗淡,材质粗糙,像是从某种古老的衣物上撕扯下来的。上面似乎还用某种暗褐色的颜料,画着一个极其简陋、歪歪扭扭的符号,像一个被强行闭合的圆圈,又像一个挣扎的人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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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默的心跳漏了一拍。这绝不是那个女人衣服上的料子。这符号……他好像在镜冢的某些古老铜镜边框上见过类似的,但更加复杂。这简陋的版本,像是一个仓促的模仿,或者说……一个求救信号?
是那个女人留下的?在那种极端恐怖和混乱的情况下?她想传达什么?这布料和符号,来自哪里?是镜冢中的某个存在给她的?还是……她自己的手笔?
无数疑问涌入脑海。但这片布料和符号,是他在绝望中抓住的第一根稻草。它证明了两件事:第一,那个女人可能还以某种形式“存在”着;第二,镜冢内部,或许并非铁板一块,存在着某些守墓人和源镜之外的、未知的变数。
他将这片布料小心翼翼地从电池仓里取出来,贴身藏好。那冰冷的触感,竟然让他混乱的心绪稍微安定了一丝。
然后,他开始整理自己所有的物品。钱包、手机、钥匙……以及,那块如同诅咒般的镜片碎片。
他找了一个厚厚的、不透明的胶袋,将碎片层层包裹,最后塞进背包最底层。他不能丢弃它,至少现在不能。守墓人的权柄似乎有一部分通过那盏破碎的灯笼转移到了他身上,而这碎片,很可能就是他与镜冢、与源镜之间最直接的联系通道,既是危险,也可能……是钥匙。
做完这一切,天色已经微亮。雨停了,但阴霾未散。
林默背上背包,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短暂栖身的旅馆房间,毅然拉开了房门。他需要换个地方,一个更隐蔽、也更方便他调查的地方。同时,他需要搞清楚自己左手的状况,以及脑海中那些越来越清晰的低语和幻视,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不敢去大医院,只能根据手机搜索,找到了一家位于城市边缘、看起来不那么起眼的私人诊所。诊所里消毒水味道浓重,只有一个头发花白、睡眼惺忪的老医生坐诊。
老医生检查着林默灰白、冰冷、几乎失去知觉的左手,眉头越皱越紧。他用听诊器听,用手电筒照,甚至用针尖轻轻刺探。
“奇怪……从未见过这种情况。”老医生嘟囔着,“皮肤颜色异常,触感冰冷僵硬,但血液循环似乎……又没完全阻断?神经反应极度迟钝……小伙子,你这手是怎么弄的?冻伤?接触了什么化学物质?”
林默早已编好了说辞:“在……在郊外探险,不小心掉进一个废弃的冰窖里,可能被什么锈蚀的金属划伤了。”
老医生将信将疑,开了些活血化瘀、营养神经的常规药物,建议他去大医院做更详细的检查,比如肌电图和血管造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