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摇篮中的献祭(上)

雨是从傍晚开始下的。

起初只是淅淅沥沥,敲在废弃育婴堂残缺的彩色玻璃窗上,发出沉闷而断续的嗒、嗒声。等到天色彻底暗沉,墨色的云层低低压下来,雨势便转了性,成了瓢泼的幕,哗哗地冲刷着这栋孤零零立在荒草深处的三层建筑。风在空洞的窗框间穿掠,带起一阵阵忽高忽低的呜咽,像极了……婴儿被捂住了口鼻的啼哭。

林默拧亮了强光手电。

光柱刺破前厅厚重的黑暗,立刻惊起了几团模糊的黑影,扑棱着翅膀,无声地融入了更深的阴影里——是蝙蝠。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复杂的气味,潮湿的霉烂味是主体,混合着陈年灰尘、某种木质腐朽后的酸气,以及一丝……极淡,但无法忽视的,类似变质牛奶的微腥。

他下意识皱了皱眉,鼻翼翕动,试图捕捉那丝异样气味的来源,但它飘忽不定,仿佛只是错觉。

脚下是碎裂的地砖,每走一步,靴底碾压碎砾的声音都在空旷得惊人的建筑内部激起回响。手电光扫过墙壁,斑驳的墙皮大块剥落,露出下面暗沉的颜色,依稀能看到一些模糊的卡通图案残迹,色彩早已褪败,只剩下扭曲的轮廓,在晃动的光影里显得有几分诡异。

匿名信的内容在他脑中回放。没有署名,打印的字体冰冷而简练,只提供了一个地址——就是这里,青山育婴堂——和一句话:“真相在摇篮之下,祭坛之上。”

他是一名调查记者,不是灵异爱好者。按理说,这种来路不明、故弄玄虚的线索,他通常一笑置之。但“青山育婴堂”这个名字,触动了他记忆深处某个尘封的角落。他隐约记得,在查阅一批关于本地旧闻的档案时,似乎瞥见过关于这个地方的零星记载,关联着一段模糊不清、却被刻意淡化处理的往事,据说与几十年前一起原因不明的集体死亡事件有关。

职业本能让他无法完全忽视。更何况,他最近正在追踪一条关于某个隐秘组织进行非法活动的线索,虽然尚无头绪,但这封匿名信的出现,时机微妙得让他无法不在意。

前厅很大,通向两侧的走廊幽深不见底,像是巨兽张开的口。正对面是一道宽大的楼梯,木制扶手已经烂穿了大半,露出里面虫蛀的孔洞。他没有贸然深入,决定先在一楼寻找一个相对干燥、安全的角落,建立临时的落脚点,再慢慢探查。

他选择了右侧的走廊。手电光小心翼翼地探路。两侧是一个个房间,门大多歪斜倒塌,或者干脆不见了踪影。里面堆着杂乱的废弃物,破碎的家具、倾倒的柜子,覆盖着厚厚的、几乎成了絮状的尘埃。

经过一个门口时,那丝若有若无的奶腥味似乎浓重了一瞬。他停下脚步,将手电光投向屋内。

这是一个比之前看到的房间都要大一些的屋子。靠墙的位置,摆放着几张小木床,床板早已塌陷,像一堆畸形的骨骸堆在那里。而屋子的中央,赫然立着几个……摇篮。

那是老式的木质摇篮,底座是弧形的,可以来回摇晃。它们静静地待在原地,被灰尘覆盖,蜘蛛网在它们之间织出了连绵的白色幔帐。

除了最里面的那个。

林默的呼吸下意识地屏住了。手电光柱稳稳地定格在那个角落。

那是一个看起来和其他摇篮并无本质区别的木质摇篮,同样落满了灰,显得陈旧不堪。但它的底座,那弧形的木条,正在……动。

极其缓慢地,前后摇晃。

一下,又一下。带着一种僵硬的、机械的节奏。

没有风。这屋子窗户紧闭,虽然玻璃残缺,但空气几乎是凝滞的。其他的摇篮,连同它们之间黏连的蛛网,都纹丝不动。

只有它,在动。

林默握紧了手电,指关节有些发白。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擂鼓的声音,咚咚咚,撞击着耳膜。他强迫自己向前迈了一步,鞋底摩擦地面,声音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摇篮依旧不疾不徐地摇晃着。

距离更近了。大约还有三五步远。那丝熟悉的奶腥味在这里变得明显,并且,混合了另一种更为浓烈、更具实质性的气味——腐臭味。不是那种肉类彻底烂掉后的恶臭,而是更阴湿、更腻人的,仿佛什么东西在不见天日的环境里缓慢变质、沤烂后散发出的气息。

他的目光落在摇篮里面。那里放着一团东西,颜色暗沉,几乎与摇篮本身的陈旧木质融为一体。那是一个襁褓,或者说,曾经是襁褓。布料是那种老式的蓝底白花,但如今蓝色发黑,白色泛黄,而且破烂不堪,边缘露出灰黑色的棉絮。

襁褓裹得很严实,鼓囊囊的,似乎里面真的包裹着什么。

林默停住了脚步,离摇篮只有一步之遥。腐臭味和奶腥味混合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暖意,扑面而来。摇篮在他面前摇晃,那弧形的底座与地面摩擦,发出极其轻微的“嘎吱……嘎吱……”声。

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下胃部的不适和心底翻涌的寒意。他必须看清楚。真相在摇篮之下。匿名信是这么说的。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他伸出左手,手指微微颤抖,但动作坚定地,朝着那破旧襁褓的一角伸去。指尖触碰到潮湿、黏腻的布料。

猛地一掀!

强光手电在同一时间,如同第三只眼睛,死死地照向襁褓之下——

没有婴儿。没有完整的躯体。

但在那本该是婴儿头部的位置,襁褓的深处,赫然伸着一只……小手。

青紫色。皮肤布满诡异的褶皱,毫无血色,透着一种死寂的蜡像质感。它那么小,可能只有林默的大拇指粗细,五指却蜷缩、伸展得极其自然,微微张开着,指尖朝着上方,那姿态……

那姿态,像是在无声地召唤,又像是在发出某种恶毒的诅咒。

林默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冻结。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那只青紫小手在视野里无限放大,占据了他全部的思维。

“啪嗒。”

一声极轻微、却清晰无比的声响,从他身后传来。

像是……一小滴水珠,滴落在积年的尘埃里。

他猛地转头,强光手电如同利剑般扫向身后空无一物的黑暗。

什么都没有。

只有废弃的房屋,浓得化不开的阴影,以及那无处不在的、仿佛婴儿啼哭般的风雨呜咽。

当他再转回头时,摇篮,依旧在缓慢地、固执地摇晃着。

嘎吱……嘎吱……

襁褓掀开的一角,那只青紫的小手,静静地指向虚空。

林默猛地缩回手,仿佛被那青紫小手的寒意灼伤。他踉跄着后退两步,强光手电的光柱随着他急促的动作在布满蛛网的天花板和污渍斑斑的墙壁上疯狂晃动。阴影张牙舞爪,仿佛活了过来。

那摇篮依旧在不疾不徐地摇晃,嘎吱……嘎吱……声音钻进耳膜,带着某种执拗的、令人头皮发麻的韵律。襁褓掀开的一角,黑暗幽深,唯有那只小手,在光束的聚焦下,泛着死寂的青紫光泽,五指微张,凝固在召唤或诅咒的姿态上。

刚才那声“啪嗒”轻响,绝非幻觉。

他背部渗出冷汗,迅速浸湿了内里的衣衫,黏腻地贴在皮肤上。他强迫自己移开紧盯摇篮的视线,手电光再次扫向门口,扫向走廊深处的黑暗。除了风雨声,似乎再无别的动静。但这死寂本身,比任何声响都更让人窒息。这地方不对。每一个角落,每一缕空气,都透着深入骨髓的邪异。

不能再待在这个房间。

他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这间废弃的育婴室,脚步在空旷的走廊里激起杂乱的回响,仿佛有无数个看不见的东西在他身后追赶。直到冲出那条右侧走廊,回到相对开阔但同样破败的前厅,背靠着冰冷湿滑的墙壁,他才敢大口喘息,心脏几乎要撞破胸腔。

手电光警惕地巡视着四周。前厅的黑暗似乎比之前更加浓重,雨水从屋顶的破洞淌下,在地面积起一滩滩反光的水洼,像一只只窥伺的眼睛。

他需要光,更多的光。不仅仅是手电。

在一楼找到了一间相对完整、门扇尚且能关拢的杂物间,他迅速清理出一小块地方,从背包里拿出露营灯,拧亮。温暖的暖黄色光芒驱散了小范围内的黑暗,给了他一丝微弱的安全感。他靠在墙角,摊开之前粗略绘制的育婴堂结构图,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那个摇篮,那只手……还有信里的“祭坛”。腐骨祭坛。这四个字像冰锥一样刺进他的脑海。这绝不仅仅是闹鬼那么简单。匿名信指向的是一个更深层、更黑暗的真相,一个将这座废弃育婴堂与某种古老邪恶仪式连接起来的线索。

他必须找到那个祭坛。

但首先,他得活过这个夜晚,并且找到更多关于这里的线索。

一夜无眠。任何细微的声响——风声、雨滴敲打、乃至木材因潮湿而发出的轻微胀裂声——都让他如同惊弓之鸟。脑海里反复浮现那只青紫小手,以及那挥之不去的、混合奶腥与腐臭的气味。偶尔,他似乎又听到了那若有若无的、仿佛来自遥远地方的婴儿啼哭,但每次凝神去听,又只剩下风雨声。

天光艰难地透过肮脏的窗玻璃和破损的屋顶渗入时,雨势稍歇,但天空依旧阴沉得如同黄昏。林默收拾好装备,深吸一口带着浓重霉味的空气,决定展开更系统的调查。

他避开昨晚那间让他心有余悸的育婴室,选择从左侧走廊开始。这里的房间大多曾是办公室或活动室,除了更多被时间侵蚀的破烂家具和散落一地的、字迹模糊的纸张碎片,并无太多异常。灰尘厚重,脚印稀少,似乎很久无人踏足。

在二楼,情况有所不同。

走廊尽头的一间屋子,门牌依稀可辨——“院长室”。门是实木的,异常沉重,竟然还上着一把老旧的黄铜锁,虽然锈迹斑斑,但却完好无损。这在一片破败中显得格外突兀。

林默从背包里取出工具。撬锁的过程并不轻松,锈死的锁芯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在寂静的楼道里传得很远。他一边动作,一边紧张地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咔哒”一声,锁开了。

他用力推开沉重的木门,积年的灰尘扑面而来,让他忍不住咳嗽了几声。院长室内的景象让他微微一怔。

与其他房间的混乱破败不同,这里虽然也布满灰尘,蛛网垂挂,但却保持着一种诡异的“整齐”。高大的书柜靠墙而立,里面塞满了蒙尘的书籍和文件夹。一张宽大的红木办公桌摆在窗前,桌上除了一盏早已失去色彩的台灯,还散落着几本摊开的笔记本和一些零散的文件。仿佛主人只是暂时离开,随时会回来。

他走到办公桌前,用手拂去笔记本上的灰尘。纸张泛黄发脆,上面的字迹是钢笔书写,墨迹有些洇开,但尚可辨认。他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本,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