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满银脱了鞋,盘腿坐在通铺上,掏出烟盒,想了想又塞了回去——屋里的空气已经够浑浊了。他压低声音对少安说:“早些睡,攒足精神。到了这步田地,就按咱准备好的来,多想无益。”

少安“嗯”了一声,学着王满银的样子,脱了外衣,钻进那床带着陌生人气味、有些潮湿冰冷的被褥里。他侧躺着,面向斑驳的墙壁,听着身后各种陌生的呼吸声、鼾声,还有窗外旷野里传来的风声,眼睛睁得老大,毫无睡意。

父亲孙玉厚蹲在田埂上沉默抽烟的背影,润叶那双充满期许的明亮眼睛,姐夫这一路上为他说尽好话、赔尽笑脸的场景……还有这陌生的校园,冰冷的被窝,以及那些关于寥寥无几的录取名额的议论……所有画面和声音都在他脑子里搅成一团。

他闭上眼睛,不再去胡思乱想,只是默默地,一遍遍在脑海里过着他和姐夫一起复习了无数遍的那些知识点。

第二天一大早,王满银就溜达出去了,说是看看大学的环境。少安则在宿舍里,拿出书本,就着窗户透进来的光,默默复习。同宿舍的几个后生,也陆续起来,有的看书,有的蹲在门口洗漱。

一个戴着眼镜、身材瘦高的关中学生,主动跟少安搭话:“喂,兄弟,哪搭来的?”

少安抬起头,有些拘谨地回答:“原西县。你呢?”

“俺是渭南的。”那学生推了推眼镜,“叫李建军。你复习咋样了?心里慌不?”

少安老实说:“没啥底,尽力学呗。”

旁边一个看起来年纪稍大、皮肤黝黑的汉子插话道:“怕啥!咱是贫下中农推荐来的,根正苗红,组织上让咱来考,就是给咱机会。能考上最好,考不上,回去照样撸起袖子建设农村!”他说话带着一股子豪气,“俺是延安来的,叫张大力,在队里开拖拉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