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气爽,小青峰杂错着青黄之色。
是日红日初升,四顾门的一方庭院内,一道不大的身影,流畅地挥舞着木剑。
院角红枫如血,凉风吹过,红叶纷然。
又为剑气所携,在空中飘忽游动,久久落不到地上。
那叶片表面,还凝着层白霜。
日光未曾将其化净,倒先被剑气震碎了。
细细小小的粒子,一瞬间迸散,一瞬间蒸腾不见。
不知几时,一个形若修竹的青衣人,踏过晨间的雾,捻住了一片飞来的枫叶。
余光留意到,一定,小方多病挽好剑,远远问。
“小花师父。”
“我练得怎么样?”
自三月前来四顾门那一遭,他便在此住下了,跟李相夷学习剑招。
李莲花在的话,会指点下他。
“不错,有进步。”他不吝夸赞。
小方多病挨了夸,喜笑颜开。
“奖励你一颗糖。”李莲花扯下蓝布袋子,往里抓糖。
说是一颗,其实是一把。
小方多病“哇”了一声,把木剑夹到腋下,两只手去接。
“师父好大方,谢谢师父。”
“我哪次不大方?”李莲花指头搡他眉心。
小方多病举得出例子,但没敢举出来。
“对了。”他把糖兜进衣襟里,耷下眉眼,苦恼道。
“我有一招一直练不好,你教教我吧。”
说着,他运剑给李莲花过目。
到卡壳的地方,提示说,“就是这里,这个地方……”
李莲花一下发现了他的问题,宽厚温暖的手,握上他手腕,别了个角度。
“这里你要这样……”
小方多病试了试,迅速通达了。
但并不满足,伪做依旧停滞不前的样子。
“我还是不太会怎么办,要不你打一遍给我看吧。”
“每次相夷师父都会打给我看,我都没见过……”
你使剑的样子。
他声音小下去,委屈巴巴的。
李莲花看穿了他的诡计,犹豫了下,还是无奈地,顺了小孩子的意。
“那你看好了,我只演示一遍。”
“好。”小方多病重重点头,退到一边。
枫树下,有几根被风雨折断的枯枝。
李莲花捡了根大小合适的,直的,充作长剑。
并指持剑,弓步跨开……一剑接一剑,流泻而出。
小方多病越看,一双眼越发明亮。
那剑招恍若自然而生,出若行云,收若流水,有种沉稳内敛的写意之感。
明明是那么基础的剑招,却臻了化境。
“相夷师父也可以做到,但是很不同呢……”他想。
比起来,更为锋利,一招一式都崩如玉碎。
说时迟那时快,后背掠来一道这样的锐气。
越过他,直抵李莲花的方向。
李莲花耳朵微动,仅凭风息,头也不回地逆转“剑”势,格开了少师。
“堂堂李大门主,故作偷袭之举,可不讲武德呐。”
他侧目对上李相夷英锐的双眸。
李相夷不以为耻,加注几分劲力。
“李莲花,出招。”
大早上的,适合散步呼吸新鲜空气。
李莲花并不想跟他打,怎料对方耍上赖了,逼得他无路可退。
他只能硬着头皮上。
本是孩子家练剑的时辰,两个大人倒占了时间,过起招来。
小方多病不觉有亏。
师父打师父,不是哪里都有的。
更何况,每一轮对战,皆是精彩纷呈。
第一回,“游龙踏雪”对“大鹅展翅”;
第二回,“小楼昨夜又东风”对“萝卜开花”;
第三回,“明月沉西海”对“西海升明月”……
当然,两人的内力是收着的,不然整个院子,和关门弟子都会完蛋。
遗憾的是,关门弟子看不清。
虚影划来划去,惹得他心下焦急不堪。
跟猪八戒吃人参果似的,对招一股脑贯进眼里,味都没品出来。
这就是高手吗?
他艳羡非常。
我以后也可以变成这样吗……他漫漫地期待。
思绪游走的档,一片枫叶滞在他鼻尖上,蹭出点痒意。
他回神摘下,交战已经结束了。
李相夷棋差一招,被李莲花的木棍点在胸口上,戳出一个褶皱的漩涡。
“咦?”小方多病瞪大眼睛。
他抱着木剑过去,“相夷师父不是天下第一吗?”
他念起天机山庄时,李相夷说过的话。
“原来天下第一,真的有打不过的人啊。”
“那万人册该换新一下了。”
“换不了。”李相夷弹他脑瓜崩。
力道不轻,有点痛,小方多病捂住脑袋,“为什么?”
李相夷一卡。
他看看李莲花,眼底闪过一抹深深的落寞,像枯萎的枫叶。
“等你长大了,为师再告诉你。”
小方多病感觉氛围不大妙起来,没再探究。
“好吧。”
顷刻后,他冒出个疑问,忍不住问。
“那我几岁算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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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师父,悉没有回答他。
李莲花一手负着木棍,一手搭上他稚嫩的肩膀。
“以后,要听你相夷师父的话,知道了吗?”
小方多病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说这个,还是好好地应下。
“知道了。”
“我也会听小花师父的话的。”
李莲花没有接这话,唯有嘴角,缀着点不辨悲喜的笑。
他轻轻推下小徒弟后背,“去吧。”
“练你刚刚那招。”
小方多病就在庭院中央,继续练剑。
李莲花和李相夷,并立在枫树下,瞧着他练。
一会后,李莲花忽唤了声。
“李相夷。”
“嗯?”李相夷知他有事说。
李莲花徐徐开口,“你以四顾门的名义,帮我们布个告示吧。”
“就说……”他顿了下,抬头望见一只飞鸟扑翅而过。
“自即日起,八柳侠探隐退江湖。”
“所有案子,一律不再收办。”
李相夷心房一紧,随后很快溃散。
他缄默半晌,也缓缓抬起头来,望向飞鸟。
喉咙堵着一口难以畅快的气,发哽。
“……好。”
那只鸟飞得极快,三言两语间,不见了踪影。
而它扇动的每一下翅膀,都卷走了一寸光阴。
第十年秋。
九月初六。
竹林沙沙作响,纷纷扬扬的竹叶,徜徉在云居阁的门扉前。
“两位前辈,保重。”
李莲花、方多病、笛飞声站在院门外,并排向漆木山和芩婆拱了下手。
“不再多住几天吗?”芩婆出言挽留。
“是啊,”漆木山委婉道,“我这新酿了酒,过两天就可以出窖了。”
一条线在心口牵了下,力度不大,足够抽痛。
李莲花三人下意识想答应,很想很想。
可是,时间到了。
见几人一时不作声,李相夷三个小的也不帮忙留人,两位老人心中了然。
“那你们也保重。”
“会的。”
然后,没什么特殊的仪式,他们转身离去。
漆木山和芩婆,跟着往前送了许多步。
“前辈,送到这里吧。”李莲花三人回头,半侧着身,手背朝后挥了挥。
李相夷三人也道,“师父师娘,漆伯伯芩伯娘,回去吧。”
“我们陪他们下山。”
漆木山和芩婆止了步,但没有返回。
待在小路上,遥遥地张望山下,像是在等他们回家。
只不过,这一次是相反的。
枝叶一层叠一层,背影被半遮住,慢慢地,完全不见。
林间风吹草动,什么都没留下,仿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