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别离

天高气爽,小青峰杂错着青黄之色。

是日红日初升,四顾门的一方庭院内,一道不大的身影,流畅地挥舞着木剑。

院角红枫如血,凉风吹过,红叶纷然。

又为剑气所携,在空中飘忽游动,久久落不到地上。

那叶片表面,还凝着层白霜。

日光未曾将其化净,倒先被剑气震碎了。

细细小小的粒子,一瞬间迸散,一瞬间蒸腾不见。

不知几时,一个形若修竹的青衣人,踏过晨间的雾,捻住了一片飞来的枫叶。

余光留意到,一定,小方多病挽好剑,远远问。

“小花师父。”

“我练得怎么样?”

自三月前来四顾门那一遭,他便在此住下了,跟李相夷学习剑招。

李莲花在的话,会指点下他。

“不错,有进步。”他不吝夸赞。

小方多病挨了夸,喜笑颜开。

“奖励你一颗糖。”李莲花扯下蓝布袋子,往里抓糖。

说是一颗,其实是一把。

小方多病“哇”了一声,把木剑夹到腋下,两只手去接。

“师父好大方,谢谢师父。”

“我哪次不大方?”李莲花指头搡他眉心。

小方多病举得出例子,但没敢举出来。

“对了。”他把糖兜进衣襟里,耷下眉眼,苦恼道。

“我有一招一直练不好,你教教我吧。”

说着,他运剑给李莲花过目。

到卡壳的地方,提示说,“就是这里,这个地方……”

李莲花一下发现了他的问题,宽厚温暖的手,握上他手腕,别了个角度。

“这里你要这样……”

小方多病试了试,迅速通达了。

但并不满足,伪做依旧停滞不前的样子。

“我还是不太会怎么办,要不你打一遍给我看吧。”

“每次相夷师父都会打给我看,我都没见过……”

你使剑的样子。

他声音小下去,委屈巴巴的。

李莲花看穿了他的诡计,犹豫了下,还是无奈地,顺了小孩子的意。

“那你看好了,我只演示一遍。”

“好。”小方多病重重点头,退到一边。

枫树下,有几根被风雨折断的枯枝。

李莲花捡了根大小合适的,直的,充作长剑。

并指持剑,弓步跨开……一剑接一剑,流泻而出。

小方多病越看,一双眼越发明亮。

那剑招恍若自然而生,出若行云,收若流水,有种沉稳内敛的写意之感。

明明是那么基础的剑招,却臻了化境。

“相夷师父也可以做到,但是很不同呢……”他想。

比起来,更为锋利,一招一式都崩如玉碎。

说时迟那时快,后背掠来一道这样的锐气。

越过他,直抵李莲花的方向。

李莲花耳朵微动,仅凭风息,头也不回地逆转“剑”势,格开了少师。

“堂堂李大门主,故作偷袭之举,可不讲武德呐。”

他侧目对上李相夷英锐的双眸。

李相夷不以为耻,加注几分劲力。

“李莲花,出招。”

大早上的,适合散步呼吸新鲜空气。

李莲花并不想跟他打,怎料对方耍上赖了,逼得他无路可退。

他只能硬着头皮上。

本是孩子家练剑的时辰,两个大人倒占了时间,过起招来。

小方多病不觉有亏。

师父打师父,不是哪里都有的。

更何况,每一轮对战,皆是精彩纷呈。

第一回,“游龙踏雪”对“大鹅展翅”;

第二回,“小楼昨夜又东风”对“萝卜开花”;

第三回,“明月沉西海”对“西海升明月”……

当然,两人的内力是收着的,不然整个院子,和关门弟子都会完蛋。

遗憾的是,关门弟子看不清。

虚影划来划去,惹得他心下焦急不堪。

跟猪八戒吃人参果似的,对招一股脑贯进眼里,味都没品出来。

这就是高手吗?

他艳羡非常。

我以后也可以变成这样吗……他漫漫地期待。

思绪游走的档,一片枫叶滞在他鼻尖上,蹭出点痒意。

他回神摘下,交战已经结束了。

李相夷棋差一招,被李莲花的木棍点在胸口上,戳出一个褶皱的漩涡。

“咦?”小方多病瞪大眼睛。

他抱着木剑过去,“相夷师父不是天下第一吗?”

他念起天机山庄时,李相夷说过的话。

“原来天下第一,真的有打不过的人啊。”

“那万人册该换新一下了。”

“换不了。”李相夷弹他脑瓜崩。

力道不轻,有点痛,小方多病捂住脑袋,“为什么?”

李相夷一卡。

他看看李莲花,眼底闪过一抹深深的落寞,像枯萎的枫叶。

“等你长大了,为师再告诉你。”

小方多病感觉氛围不大妙起来,没再探究。

“好吧。”

顷刻后,他冒出个疑问,忍不住问。

“那我几岁算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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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师父,悉没有回答他。

李莲花一手负着木棍,一手搭上他稚嫩的肩膀。

“以后,要听你相夷师父的话,知道了吗?”

小方多病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说这个,还是好好地应下。

“知道了。”

“我也会听小花师父的话的。”

李莲花没有接这话,唯有嘴角,缀着点不辨悲喜的笑。

他轻轻推下小徒弟后背,“去吧。”

“练你刚刚那招。”

小方多病就在庭院中央,继续练剑。

李莲花和李相夷,并立在枫树下,瞧着他练。

一会后,李莲花忽唤了声。

“李相夷。”

“嗯?”李相夷知他有事说。

李莲花徐徐开口,“你以四顾门的名义,帮我们布个告示吧。”

“就说……”他顿了下,抬头望见一只飞鸟扑翅而过。

“自即日起,八柳侠探隐退江湖。”

“所有案子,一律不再收办。”

李相夷心房一紧,随后很快溃散。

他缄默半晌,也缓缓抬起头来,望向飞鸟。

喉咙堵着一口难以畅快的气,发哽。

“……好。”

那只鸟飞得极快,三言两语间,不见了踪影。

而它扇动的每一下翅膀,都卷走了一寸光阴。

第十年秋。

九月初六。

竹林沙沙作响,纷纷扬扬的竹叶,徜徉在云居阁的门扉前。

“两位前辈,保重。”

李莲花、方多病、笛飞声站在院门外,并排向漆木山和芩婆拱了下手。

“不再多住几天吗?”芩婆出言挽留。

“是啊,”漆木山委婉道,“我这新酿了酒,过两天就可以出窖了。”

一条线在心口牵了下,力度不大,足够抽痛。

李莲花三人下意识想答应,很想很想。

可是,时间到了。

见几人一时不作声,李相夷三个小的也不帮忙留人,两位老人心中了然。

“那你们也保重。”

“会的。”

然后,没什么特殊的仪式,他们转身离去。

漆木山和芩婆,跟着往前送了许多步。

“前辈,送到这里吧。”李莲花三人回头,半侧着身,手背朝后挥了挥。

李相夷三人也道,“师父师娘,漆伯伯芩伯娘,回去吧。”

“我们陪他们下山。”

漆木山和芩婆止了步,但没有返回。

待在小路上,遥遥地张望山下,像是在等他们回家。

只不过,这一次是相反的。

枝叶一层叠一层,背影被半遮住,慢慢地,完全不见。

林间风吹草动,什么都没留下,仿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