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那种旱涝保收、一劳永逸的时代,确实正在慢慢远去。那种只要考上大学就万事大吉的安全感,正在被时代的浪潮一点点瓦解。
刘振云的焦虑,并不是杞人忧天。
那是他对这个时代,最敏锐的直觉。
刘青山笑了起来,伸出手,用力地拍了拍刘振云的肩膀,“老刘啊,你担心的太多了。这个不重要。真的。”
刘青山语气轻松,却透着一股强大的自信,“就算是不分配工作,那我也饿不死,照样能活得好好的。你也一样。”
刘振云听了,却是一阵无语,翻了个白眼。
“你当然没问题!”
他嘟囔道:“你是大作家,你每个月随便写写,一篇小说,一首诗,那稿费就能拿到手软!几十上百块啊!那是我们一年的生活费!”
“你有这本事,当然饿不死,当然活得滋润。”
“可我呢?我没有你这个实力啊……我要是没了分配,我能干啥?回家种地?”
“老刘,不要妄自菲薄嘛。”
刘青山正色道,“你要相信自己!你的才华,不比我差。只要你坚持写下去,未来这文坛,必有你的一席之地。”
这倒不是刘青山瞎客套,他是真知道刘振云日后的成就。
那可是矛盾文学奖的得主,中国作协的大佬。
“嗐……”
刘振云摇了摇头,显然没把这话当真,只当是安慰。
“借你吉言吧。”
他甩了甩头,似乎想把这些烦心事甩掉,“先不说这些了,越说越心里堵得慌。”
他重新把注意力回到了眼下的任务上:“青山,诗呢?有灵感了吗?”
刘青山站在湖边,目光投向那片苍茫的冰面,又仿佛穿透了冰面,看到了未来的时代洪流。
刘振云刚才的那番话,让他想起了今天早上,在食堂小窗口遇到的何师傅。
想起了何师傅口中那个二十岁、刚回城、没有工作、整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以泪洗面的女儿何秋慧。
何秋慧,不就是一个正陷入迷茫,感觉前途一片黑暗的回城知青的典型缩影吗?
而在何秋慧的身后,正如刘振云所说,还有千千万万个何秋慧。
那是整整一代人啊!
他们在最青春的年华,响应号召去了广阔天地。
如今,他们带着一身的风霜和疲惫回来了,却发现这座曾经熟悉的城市,已经变得如此陌生和拥挤。
没有工作,没有住房,没有收入,甚至没有户口。
他们被称作“待业青年”,成群结队地在街道上游荡,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军装,眼神里透着渴望,也透着危险。
社会治安开始恶化,打架斗殴、偷窃抢劫的事情层出不穷。
这是时代的阵痛!
是历史遗留下的巨大债务,正在向这个新生的时代进行集中索偿。
而像刘振云这样的大学生,他们的焦虑,其实也是这种社会大环境的投射。
人人自危,人人焦虑。
大家都在害怕,害怕被时代抛弃,害怕在变革的浪潮中被拍死在沙滩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