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传太医!快传太医!”黄锦抬头,声音尖利急促,充满了真正的惊惶,对着殿外厉声高喊。
小火者们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冲出去传令。
嘉靖帝也几步从御案后绕了出来,走到近前,低头看着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陈恪,眉头紧紧锁起,脸上那惯常的冷漠和猜忌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击碎,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真实的错愕与……不易察觉的动容。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看着陈恪那异常的脸色,看着他即便昏迷中依旧紧蹙的眉头,看着他官袍下似乎还在微微颤抖的身躯。
“怎会如此……”嘉靖帝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波动。
不过片刻,太医院的院使和两位最擅内科急症的御医,几乎是被人拖着飞奔而来,气喘吁吁,药箱都来不及拿稳。
“快!快给靖海伯诊治!”黄锦急忙让开位置,声音依旧发紧。
太医们不敢怠慢,立刻跪倒在地,为首的老院使颤抖着手指搭上陈恪的腕脉,另一人翻开他的眼睑查看,还有一人急忙取出银针。
精舍内一时间鸦雀无声,只剩下太医们急促而压抑的诊治声,以及嘉靖帝那变得有些沉重的呼吸声。
他不再看地上的陈恪,而是缓缓踱回窗边,目光投向窗外,但眼神却并未聚焦在任何景物上。
他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这些年来关于陈恪的一幕幕:
殿试时那份令他惊艳的策论,以及太祖托梦的“恪守本心”……
献三市、整大典、苏州练兵、通州破虏……
还有那终日轰鸣、不断产出精良火器的神机火药局……
这个年轻人,似乎从他出现的那一天起,就一直在奔波,在忙碌,在为他朱厚熜解决一个又一个棘手的难题。
他几乎从未停歇过,就像一架被上紧了发条的精密机器,不间歇地运转着。
积劳成疾吗……嘉靖帝的脑海中忽然浮现这个念头。
昨日那场风波,海瑞那字字诛心的奏疏,自己那雷霆般的震怒,以及随后交付的、极其棘手且违背本心的审查任务……是否就成了压垮这匹强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急火攻心,忧思过甚,加之宿疾劳顿……似乎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了。
嘉靖帝缓缓闭上眼,心中那坚冰般的猜忌,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撬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有帝王对有用之臣可能折损的惋惜,有对自身昨日或许过于逼迫的些微反省,但更多的,是一种“原来如此”的了然。
若陈恪真是装病,岂会如此逼真?岂会选择在御前发作?这代价未免太大,风险也高到无法想象。
以陈恪之智,当有更圆滑的推脱之法,何必行此险招?
在他看来,这更像是一个忠心耿耿的能干臣子,在巨大的压力和责任下,身体终于不堪重负的真实反应。
就在这时,太医院使结束了诊脉,与其他两位太医低声快速交换了一下意见,然后跪行转向嘉靖帝,声音带着敬畏和确认后的沉重:“启禀陛下,靖海伯脉象浮紧紊乱,气血逆冲,乃邪寒内侵、五内郁结、急火攻心之象!且观其面色、体征,乃长期劳顿透支,元气大耗所致!此次发作极为凶险,若再晚上片刻,恐……恐有风痹蹇滞之厄!需立刻静卧调治,绝不能再劳心费神,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太医的话,字字清晰,掷地有声,为陈恪的“病”盖上了权威的印章。
嘉靖帝听完,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语气已恢复了帝王的平静,却少了几分之前的冰冷:“既如此,便依你们太医之法,用心调治。需要什么药材,直接去内库支取。务必……要让靖海伯尽快好转。”
“臣等遵旨!”太医们连忙叩首。
“黄锦,”嘉靖帝又吩咐道,“安排人手,小心将陈卿送回府去。传朕口谕,令其安心静养,朝中诸事,暂不必操心。”
“是,奴婢这就去办。”黄锦躬身应道,立刻指挥着小火者和侍卫们,极其小心地将昏迷不醒的陈恪抬起,准备用软轿送走。
嘉靖帝目送着陈恪被抬出精舍,目光深邃。
他知道,审查海瑞之事,暂时无法指望陈恪了。
但奇怪的是,他心中并未因此再生出多少恼怒,反而有一种果然如此的平静,甚至对陈恪那份因公尽瘁而倒下的忠诚,生出了一丝难得的、近乎真实的体恤。
他绝不会想到,也不可能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