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雷声渐渐小了,火光也暗了下去。青衫修士喝干了杯里的酒,酒液入喉是淡淡的清苦,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像极了当年死寂之海边缘,那道救了他性命的剑气。他放下酒杯,起身朝内堂的方向拱了拱手,轻轻带上门,退了出去——他知道,这里不是他该久留的地方,这位前辈的世界,从来都只有他自己和这方酒馆。
木门合上的瞬间,内堂的灯忽明忽暗了一下。李长生站在木剑前,指尖悬在剑鞘上,却迟迟没有落下。他的目光落在剑鞘的“长生”二字上,眼神依旧漠然,可若仔细看,能发现他眼底深处,藏着一丝极淡的恍惚——三百年前封混沌裂隙时,星灵也站在他身边,笑着说“长生,等这事了了,我就去你酒馆当伙计,天天讨你酒喝,再也不跟你抢陶壶了”。
那时候他没应,只觉得这世间的事都与自己无关,悲欢离合不过是过眼云烟。可如今酒馆还在,陶壶还在,答应来当伙计的人,却成了柜台上的半粒星砂,成了布帕上褪色的星图,成了杯底的一行小字,连痕迹都在慢慢淡去。
他收回手,转身走到窗边,推开窗。外面的云海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有几颗残星挂在天上,微弱地闪着光,像被打碎的镜子碎片。他看着那些残星,看了很久,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第一缕晨光穿过云海照进内堂,才缓缓关上窗,回到柜台后坐下。
新的陶壶已经温好了,是用山涧的泉水煮的,带着淡淡的草木香。他重新斟酒,动作依旧慢得像数星子,每一滴酒都斟得恰到好处。对面的空座还在,酒杯也还在,只是再也不会有人笑着坐过来,抢过他的陶壶,说“长生,今天的酒要多斟点,我可是闯过神劫的人了,得喝个够本”。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酒馆里偶尔会来客人,有迷路的修士,有歇脚的神卫,也有好奇这边陲酒馆为何能在云海中屹立不倒的旅人。他们大多会问起暗物质巨兽的事,问起当年封混沌裂隙的剑尊,言语里满是好奇与敬畏,可李长生从不回答,只在客人要酒时,慢腾腾地斟上一杯;客人不问,他便一言不发,像一尊没有情绪的石像,守着自己的一方天地。
有一次,一个穿着华服的上神来酒馆,衣摆上绣着神界长老会的纹章。他自称是当年与星灵一同闯神劫的修士,看着对面的空座,红了眼眶,声音带着哽咽:“星灵她……最后疼吗?她最怕疼了,小时候连碰破点皮都会哭很久。”
李长生斟酒的手顿了顿,陶壶倾斜的角度偏了半分,酒液溢出杯沿,滴在柜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可他很快恢复如常,抬手擦去湿痕,声音依旧漠然:“不知道。”
上神愣了愣,苦笑着摇了摇头,喝干了杯里的酒。酒液入喉,他却猛地呛了一下,眼泪掉得更凶了:“我就知道,你还是这副样子。当年星灵总说你冷情,可她还是愿意跟着你,说你只是把心事藏得太深……现在看来,她是错了。”
李长生没接话,只是重新斟了一杯酒,推到上神面前。上神看着那杯酒,沉默了很久,最后还是没喝,起身走了。他走后,李长生看着空座上的酒杯,看了很久,直到风卷起地上的星砂,落在酒杯里,才缓缓将酒杯收了起来,放进柜台的抽屉里——那里已经放了很多东西,有星灵织的布帕,有她画星图的星砂,还有她当年掉在酒馆里的发簪,簪子上的星珠已经失去了光泽,像蒙了一层灰。
抽屉关上的瞬间,外面又传来了动静。这次不是神战,而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断断续续的哭泣声。一个穿着黑衣的少年修士闯进来,脸上满是泪痕,衣服上还沾着泥土,刚要开口,就被李长生的目光扫过,瞬间僵住,连哭声都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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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酒?”李长生问,声音没起伏,听不出是关心还是冷淡。
少年修士回过神,慌忙点头,眼泪又掉了下来:“要……要一杯,能让人忘了难过的酒。”他坐下时,不小心碰掉了腰间的玉佩,玉佩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在安静的酒馆里格外刺耳。
李长生的目光落在玉佩上,那玉佩是用星玉做的,上面刻着星图,和星灵布帕上的星图一模一样,连歪歪扭扭的线条都分毫不差。他的指尖动了动,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陶壶的纹路,却没说话,只是慢腾腾地斟了杯酒,推到少年修士面前。
“前辈,您见过这玉佩吗?”少年修士捡起玉佩,紧紧握在手里,指节都泛了白,“这是我师父留给我的,她说这玉佩能找到一个叫长生的人,说您能帮我……我师父她……她不在了。”
李长生抬眼,目光落在少年修士脸上,看了很久,才缓缓开口:“你师父是谁?”
“我师父叫星灵,”少年修士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柜台上,“她说三百年前,您救过她的命,说您是这世上最厉害的剑尊。她……她三天前渡神劫时,被天雷劈成了星屑,只留下这枚玉佩,让我来找您,说您会照顾我。”
李长生的动作顿住了。他看着少年修士,看着那枚玉佩,眼底的漠然终于有了一丝裂痕,像冰面被轻轻敲了一下,可很快又恢复如常,连痕迹都没留下。他拿起陶壶,重新斟了一杯酒,放在自己面前,然后端起酒杯,轻轻碰了碰少年修士的杯子,发出一声轻响。
“她当年,也这么冒失。”他的声音依旧淡,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像化了一半的冰,“她的仇,我报了。暗物质巨兽,是我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