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捏着那件短袖衬衫,视线不由自主地飘向一旁自始至终沉默着的医生。她有些扭捏,甚至觉得有些荒唐。在北境的冰原上,在整合运动的营地里,她从未在意过这些,生存与战斗是她世界的全部。可现在,这件单薄的校服却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措。

医生似乎看穿了她的窘迫与犹豫。

在霜星的注视下,她伸出手,动作轻缓地拉住了那顶遮蔽了她一切的黑色兜帽。

兜帽无声地滑落,一头瀑布般柔顺的黑色长发倾泻而下,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紧接着,一张堪称完美的脸庞,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显露在灯光摇曳的阴影之中。

小主,

那是一张清冷而美丽的脸,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五官精致得像是被最顶尖的工匠倾尽心血精心雕琢过的艺术品,找不出一丝瑕疵。当她缓缓睁开眼时,一双极其罕见的、如同熔金般的眼眸,在阴影中亮了起来。那金色并不刺眼,反而像两潭沉静的、温暖的湖泊,深邃得能将人的灵魂都吸进去。

霜星看得有些呆住了。她从未想过,在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兜帽下,竟藏着这样一张脸,这样一双眼睛。

医生对着她微微笑了笑,那笑容很浅,却驱散了她脸上的清冷,为那件精雕细琢的艺术品注入了真实的温度。然后,她拿起一套白大褂和一副无度数的平光眼镜。

当她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已经像是一位刚从龙门中心医院下班的、气质温和而专业的医师。那副眼镜恰到好处地遮掩了她眼眸中过于惊人的光彩,让她整个人都融入了一种知性与沉稳的氛围里。

霜星感觉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她下意识地低下头,避开医生的视线,也飞快地换上了那套校服。

上衣的尺寸确实太小了,紧紧地绷在身上,将少女已经初具规模的纤细腰身勾勒得一清二楚。裙摆也比她想象中要短得多,让她感觉自己的小腿完全暴露在空气里,每走一步都觉得浑身不自在。

带路的男人围着焕然一新的三人绕了一圈,喉咙里发出一种黏腻而古怪的咂嘴声。

他的目光先是像被烫到一样,敬畏地从伊娜莉丝那身冰冷干练的西装上飞快扫过,不敢多做停留;接着,又在医生温和知性的气质上停顿了片刻,带着一丝捉摸不透的探究;最后,那不加掩饰的视线,黏在了局促不安的霜星身上,在她紧绷的校服和裸露的小腿上打着转。

“这……这收拾一下,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大小姐和二小姐,带着自家最小的妹妹出来逛街开眼界呢。”他半是奉承半是调侃地说道,试图缓和一下这地下室里沉闷的气氛。

然而,没有人理会他。

伊娜莉丝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未曾投过来,她只是静静地站着,仿佛一尊由黑曜石雕琢而成的塑像,将周遭一切都隔绝在外。霜星则因为男人的目光而更加不自在,下意识地想用手去扯那过短的裙摆。

男人自讨没趣地耸了耸肩,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那副哈着腰的模样,领着她们拐进了一条更加隐蔽的通道。铁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那唯一的昏黄灯光,四周瞬间陷入了纯粹的黑暗与死寂,只有一股浓重的铁锈与死水混合的潮湿气味,丝丝缕缕地钻进鼻腔。

“记住,”男人的声音在狭窄的通道里产生了沉闷的回响,“前面出去就是下城区,人多眼杂。千万别往东边那些高楼大厦的地方走,那片都是近卫局的重点监控区,天上地下的探头比苍蝇还多。你们没有身份凭证,只要一靠近,不出三分钟就得有人上来查你水表,到时候就是自找麻烦。”

穿过漫长得令人心生压抑的黑暗,当一抹混杂的光亮出现在通道尽头时,龙门下城区的喧嚣便如同一场永不停歇的暴雨,毫无征兆地迎面砸来。

高耸入云的建筑以一种毫无章法的姿态胡乱堆叠,将天空挤压、切割成一条条狭窄的缝隙,阳光都难以穿透。无数五颜六色的招牌与粗细不一的缆线像疯长的藤蔓和蛛网,缠绕着每一栋楼宇的外壁。闪烁的霓虹灯光混杂着路边食摊升腾起来的滚滚白色蒸汽,将整条街道都熏染得迷幻、潮湿,空气里充满了食物的香气、劣质燃料的废气和若有若无的腥味。

鼎沸的人声、刺耳的音乐、车辆的引擎轰鸣,所有声音混成一堵厚实的墙,猛地向霜星拍了过来。她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这种拥挤、嘈杂、密不透风的环境让她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摇晃,脚下的地面也变得不真实起来。

就在这时候,一只温暖、干燥的手牵住了她。

医生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那只刚刚还拿着平光眼镜的手,此刻正牢牢地包裹着她冰凉的手指。她顺势将霜星拉近了一些,让她走在自己和伊娜莉丝形成的狭小空间里,巧妙地隔开了周围拥挤的人潮。

手心传来的、安稳的温度,像一股暖流,让她纷乱的心跳和眩晕感奇迹般地平复了一些。

她们跟随着混乱的人流向前挪动着,没过多久,前方一处店铺门口传来的、比周围更加巨大的喧哗声吸引了她们的注意。店铺的电子招牌正疯狂闪烁着“限时特卖”的字样,门口人满为患,拥挤的人群几乎彻底堵塞了本就狭窄的街道。

伊娜莉丝微微皱眉,正准备带着她们从另一侧绕开这片混乱时,医生的脚步却忽然停住了。

她的动作很轻微,只是在人流中一个自然的停顿,但身边的两人都立刻察觉到了。

医生的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穿过那些因为抢购而兴奋、焦急、乃至扭曲的脸庞,最终定格在人群拥挤的缝隙深处。

在那里,她看到了一对耳朵。

那对耳朵和霜星头上的极为相似,只是颜色是温暖的棕褐色,此刻正随着主人的动作微微晃动着。

而在那对兔耳的旁边,站着一个同样穿着宽大兜帽的女人,兜帽的阴影遮住了她所有的样貌,只留下一个沉默而孤立的黑色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