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网球,是在街头巷尾,在逆境和匮乏的土壤里,自己挣扎着长出来的。它可能不优雅,不完美,甚至有些粗野,不懂得遵守所谓的‘规则’。但是,孩子,它有生命,有温度,有泥土的味道。它要的不是计算到毫厘的绝对控制,而是在混乱、在不可预测中,精准地抓住那一闪即逝的机会。是把所有压抑的、无法言说的情绪——愤怒、喜悦、悲伤——通过那颗黄色的小球,毫无保留地、狠狠地打出去!”
米格尔“啪”地一声合上了厚重的书册,发出一声轻叹,目光重新落回神崎身上,变得锐利而直接。
“越前让你来,我想,绝不是为了让你学习什么新的发球招式,或者更刁钻的旋转技巧。他是想让你亲眼看看,亲身感受一下,网球……还可以有另一种样子。一种,更接近孕育它的土地,更接近打出它的人的本心、血液与灵魂的样子。”
他颤巍巍地从抽屉里取出一把样式古老、带着温润光泽的黄铜钥匙,递给神崎。“去港口区,靠近旧码头的那片废弃仓库地带。入夜之后,那里会聚集起一些人,打一种……你可能从未见过的网球。去看看吧,只是看,也好。”
他顿了顿,苍老的手指先点了点自己心脏的位置,然后又抬起来,点了点太阳穴,“记住,用这里去感受。而不只是,依赖这里去分析。”
当夜幕如同墨蓝色的天鹅绒,彻底笼罩住巴塞罗那,咸湿的海风变得更加清晰时,神崎凛司凭借着米格尔模糊的指引和自己出色的方向感,找到了那个位于旧码头区域的、由废弃仓库改造的“球场”。
没有标准的围网,没有光滑的塑胶或草地球场,地面是粗糙不平、甚至带着裂缝的水泥地。
照明依赖的是几盏悬挂在高处、随着海风微微晃动的昏黄白炽灯,在黑暗中切割出不规则的光斑与阴影。
这里聚集着形形色色的人:光着膀子、露出繁复纹身和古铜色皮肤的水手;穿着沾满油污的工装裤、显然刚结束一天沉重工作的工人;还有一群群皮肤黝黑、眼神灵动、用飞快语速说着不同语言、似乎来自北非或南美的年轻人。
他们没有统一的运动服,没有严格的场地界限判断,比赛充满了激烈的身体对抗、毫不掩饰的汗水、以及用各种语言大声喊出的争吵与咆哮。
然而,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每一次拼尽全力得分后,那毫无隔阂、响彻夜空的真心欢呼,那用力到能发出清脆响声的击掌,那互相捶打肩膀、仿佛共同赢得一场战争般的激动。
这里的网球,粗糙,原始,甚至有些野蛮,却涌动着一股打动人心的、滚烫而蓬勃的生命力。这是一种将情绪与力量直接倾注于每一次击球中的网球,与神崎所熟悉的、充满战术博弈与精密计算的日本高中网球界,仿佛来自两个世界。
小主,
一个身材壮硕得像头公牛、穿着件褪色背心、肌肉虬结的大汉,在一次激烈的对抗间隙,用毛巾胡乱擦着汗,目光扫过阴影处静静站立的神崎。
他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隔着昏暗摇曳的光线,朝神崎扬了扬粗犷的下巴,用夹杂着俚语和口音的西班牙语,洪亮地喊道:“?Oye! ?Chico oriental! (嘿!东方小子!)别光站在那里像个影子!下来!打一场!”
喧闹声似乎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滞,几道好奇的、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投射过来。
神崎凛司沉默地站在阴影与光亮的交界处,昏黄的灯光在他轮廓清晰的侧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影。
他看着那片粗糙的水泥场地,看着那些汗水淋漓、眼神灼热的面孔,听着那充满原始力量感的击球声和呐喊。
米格尔的话语,南次郎那看似随意的安排,以及这座城市带给他的、层层叠叠的陌生感与冲击力,在这一刻,仿佛汇成了一股无形的潮流,推着他向前。
他微微吸了口气,海风的咸涩涌入鼻腔。然后,他抬起手,缓缓地、动作依旧带着立海大精英特有的从容与稳定,脱下了身上的薄外套,整齐地折好,放在旁边一个闲置的木箱上。
他迈开脚步,从阴影处,一步踏入了那片昏黄而充满野性的灯光之下。脚下粗糙的水泥地面传来坚硬的触感。
这是他第一次觉得,网球,或许真的不只是在绿茵场上、在规则框定的方寸之间、冷静地争夺比分那么简单。
这座城市,这个混杂着汗水、海风与呐喊的夜晚,这些陌生而鲜活、将生命力量注入网球的人们,正在他面前,粗暴而又直接地,展开了一幅与他过往认知截然不同的、浓墨重彩的画卷。
而他,神崎凛司,只是刚刚,用自己的双脚,踏入了这画卷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