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世根参谋长手记,一九八五年冬整理于干休所)
傅水恒离开三个月后,我终于收到了他的第一封信。
信纸很薄,是那种乡间小店卖的方格信纸。字迹工整,像是小学生初学写字般一笔一画:
“世根同志:
我已于十月五日抵达连城县朋口镇池溪村。一切都好,勿念。”
就这短短两行,下面甚至没有落款。但信纸背面,用极淡的铅笔,几乎是用密写的方式添了几行小字:
“老首长,村口的桂花开了,和记忆中一样香。今早去看了村后的那片毛竹,长势很好。我住在老宅东厢,夜半能听见溪水声。这里的一切,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我反复读着这几行字,眼前仿佛看见他伏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先写下那两句冠冕堂皇的汇报,然后犹豫再三,才用铅笔在背面添上真正想说的话。
这个傅水恒啊,到了这个时候,还是这般谨慎。
一
据护送他回乡的年轻干事回来汇报,那天的情景是这样的:
吉普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了整整一天,到达朋口镇时已是黄昏。镇上的领导早已等候多时,说要设宴接风,被傅水恒婉拒了。
“我只是个退休回乡的老兵,不必兴师动众。”
最后他只让镇里派了个向导,徒步走向池溪村。那是最后五里山路,他说想自己走一走。
夕阳西下,山色如黛。傅水恒走得很慢,时不时停下脚步,摸摸路边的老树,看看田里的稻穗。年轻干事说,傅部长的眼神很奇怪,像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又像是离开了很久的人终于归来。
快到村口时,傅水恒突然站住了。
村口的老榕树下,黑压压站了一大群人。站在最前面的,是当地干部模样的人,后面是男女老少,怕是有上百人。
“这是...”傅水恒迟疑地回头看向向导。
向导笑着说:“傅老,乡亲们听说您今天回来,自发来迎接您。”
后来才知道,这是组织上精心安排的。既然不能公开他真正的功绩,就以“抗日老战士回乡养老”的名义,给了应有的礼遇。
但接下来的事,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二
人群中走出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上前来。
“是...是水恒侄子吗?”
傅水恒愣住了。在这个时空里,他本是个穿越者,怎么也想不到会有亲人来接他。
老者仔细端详着他的脸,眼泪突然涌了出来:“像,太像了!和你爹年轻时一模一样!”
原来,这是组织上做的另一项安排——找到了他在这个时空的“亲人”。虽然他的直系亲属只剩下傅顺才三兄弟,还有旁系的堂亲表亲,确确实实是傅家的人。
后来我在档案里看到,为了这项安排,有关部门花了整整两年时间,在闽西山区走访了数十个村庄,终于找到了傅家的父亲傅顺才。还精心准备了一套说辞:傅水恒幼时被送往南洋亲戚家抚养,后来参加革命,如今年老思乡,回来定居。
很完美的故事,几乎天衣无缝。
但我知道,对傅水恒来说,这一刻的冲击有多大。
他曾经告诉我,在他原来的那个时空,他的太爷爷就是从这个村子里走出去参加革命的,后来牺牲在长征路上。而现在,他仿佛踏进了一个错位的时空,见到了“本该”存在却“不可能”存在的亲人。
那个年轻的干事说,傅水恒在原地站了很久,久到乡亲们都开始窃窃私语。最后,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向前走去,握住了老者的手。
“叔公,”他轻声说,声音有些哽咽,“我回来了。”
就这简单的四个字,让在场许多人都红了眼眶。
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