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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南的春日,与建业的繁华旖旎截然不同,带着几分边塞的苍茫与质朴。陈砥居住的别院坐落在山麓水湄,推开窗便能望见连绵的丘陵与蜿蜒的江水,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清新气息和隐约的军营操练声。
他的生活规律而充实。每日天未亮便起身,随赵云练习一套养气健体的导引之术,虽不及战场上搏杀的武艺刚猛凌厉,却于吐纳行止间,潜移默化地滋养着他大病初愈的元气。赵云亲自示范,动作舒缓而蕴含力道,讲解着气息与动作的配合,如何以柔克刚,如何在万军之中保持心境的澄澈。
“用兵之道,存乎一心。为将者,勇猛固然可贵,然沉着冷静、明察秋毫更为重要。”赵云收势而立,气息匀长,看着额角微微见汗的陈砥,温言道,“公子年岁尚幼,根基为重,不必急于求成。”
陈砥恭敬应道:“将军教诲,晚辈谨记。”他确实能感觉到,这套看似简单的导引术,让他原本有些虚浮的气息渐渐沉凝,精神也愈发健旺。
上午是文课时间。赵云为他安排的老师并非寻常儒生,而是一位曾在交州任职多年、精通南疆地理民情的老吏,名为桓阶。桓阶授课,不尚空谈,只讲实务。他将荆南、交州的山川地形、郡县分布、物产资源、道路关隘、乃至各地大族势力、蛮部风俗,一一在巨大的沙盘和舆图上指划讲解,条分缕析。
“公子请看,此处便是五岭要冲,控扼南北通道,李异将军镇守于此,乃是我江东北境陆路屏障。”
“交趾郡看似偏远,然土地肥沃,稻可三熟,更兼濒海,有渔盐之利,留赞将军坐镇,不仅要防外敌,更需抚慰境内俚、僚诸部,恩威并施,方得长治久安。”
“苍梧郡商贾云集,乃是与益州、荆州南部贸易之枢纽,糜竺大人所掌海贸,亦有部分货物经此转运……”
陈砥听得极为专注,不时发问。他第一次如此直观、如此深入地了解父亲治下这片广袤而复杂的疆土,那些原本只存在于文书和传闻中的地名、人物,此刻变得鲜活而具体。他意识到,统治一个庞大的势力,远非坐在建业发号施令那么简单,需要对这些细微之处了如指掌。
下午,若军务不忙,赵云便会带着陈砥巡视军营。
荆州的军营与陈砥想象中肃杀严整的景象略有不同,更多了几分临战前沿的紧张与务实。士卒们操练的不是花哨的阵型,而是最基础的格挡、噼砍、刺击,以及小队之间的配合掩护。斥候骑兵往来奔驰,带起阵阵烟尘,传递着各方最新的讯息。
赵云治军,以“严”和“仁”着称。军纪森严,令行禁止,无人敢犯。但同时,他对士卒极为体恤,饮食医药,亲自过问,与士卒同甘共苦,深得军心。陈砥亲眼见到一名士卒因家中老母病重而神情恍惚,被什长责罚,赵云得知原委后,非但没有加重处罚,反而命军中医官备了些药材,让那士卒托人带回家里,并准其休假三日,令全军感佩。
“为将者,士卒手足也。手足不健,焉能克敌?”赵云对陈砥道,“主公常言,民为邦本,军亦然。苛待士卒,纵有良策,亦难奏效。”
陈砥默默点头,将这番话刻在心里。他也第一次登上了面对西蜀方向的了望塔。透过千里镜,可以清晰地看到对面蜀军森严的营垒和隐约飘动的旗帜。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在他心中涌动,有唏嘘,有感慨,更有一份沉甸甸的责任感——父辈的恩怨与抉择,已然落下,而他需要面对的,是当下和未来的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