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弟张飞,万人敌的猛将,竟在睡梦中惨遭部将毒手。
马超、黄忠、法正、庞统……一位位曾经并肩作战、闪耀蜀汉天空的将星谋臣,如同秋叶般纷纷凋零,陨落在北伐的征途或岁月的长河之中。
环顾身侧,当年的故交挚友、股肱之臣,竟只剩下常山赵子龙……不,赵云将军亦已于数年前溘然长逝。偌大的蜀汉朝堂,真正与他共同经历过创业维艰、共享过隆中梦想的人,竟已无一人!一种深入骨髓的孤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光阴荏苒,四十年弹指一挥间。从先帝托孤,到如今后主刘禅在位,他夙兴夜寐,事必躬亲。
后主雄才大略,堪称勤勉,未有大过。他诸葛亮,更是殚精竭虑,兴兵北伐,算上收复长安的两次艰苦卓绝的战役,已历大小七次出征!每一次都倾注了他全部的心血与希冀。
然而,中原依旧在曹魏的铁蹄之下,洛阳的宫阙依旧遥不可及,“兴复汉室,还于旧都”的夙愿,如同那天边的星辰,看似触手可及,却始终遥不可及。沉重的挫败感和时间无情的流逝感,像两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年少时……”诸葛亮望着手中那片写着“淡泊”、“宁静”的残简,嘴角泛起一丝苦涩到极点的笑意,声音低哑地自语道,“……总以为天下大势,尽在方寸棋枰之间,一策可定乾坤。如今方知……世事如棋,落子固然无悔,然天地为盘,众生为子,风云变幻,人心难测……纵有经天纬地之才,亦难算尽这无常世事,难遂……人愿啊。”
这低语,是历经沧桑后的彻悟,是英雄暮年壮志未酬的无奈,更是一种对天命与人力极限的深刻喟叹。
夕阳西下,如血的余晖泼洒在这片承载了太多记忆的废墟上,将断壁残垣、荒草野菊都镀上了一层悲壮而温暖的金色。
诸葛亮独立于荒芜的庭院中央,身形在斜阳下拉得很长。他望着远处连绵起伏、渐渐隐入暮色的山峦轮廓,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的阻隔。恍惚间,先帝刘备那殷切、期盼、充满信任的面容,又一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那句改变了他一生轨迹的询问,又一次在空旷的山谷间、在他灵魂深处轰然回响:
小主,
“孔明,汉室倾颓,奸臣窃命,主上蒙尘。孤欲信大义于天下,而智术浅短,遂用猖蹶,至于今日。然志犹未已,君谓计将安出?”
那承诺,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誓言,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他的骨髓里,从未因岁月的冲刷而褪色分毫!
诸葛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山野的清冽和废墟的尘埃,也带着沉甸甸的责任与未竟的使命。
他缓缓地、极其郑重地闭上了双眼。两行清泪,终于无声地滑过他清癯而坚毅的脸颊,没入花白的鬓角。
再睁开眼时,所有的感伤、疲惫、彷徨,如同被夕阳的余晖彻底蒸发。那双曾洞悉天下、运筹帷幄的眼眸里,只剩下磐石般的坚定,如同淬火后的精钢,闪耀着不容置疑的光芒!
“先帝……” 他对着虚空,对着那远去的英魂,也是对着自己内心最深处的那份承诺,一字一句,清晰而有力地说道,“……托孤之重,亮……一日不敢或忘!”
他蓦然转身,衣袂在晚风中翻飞。那挺拔的身影,在残阳废墟的映衬下,仿佛重新找回了当年走出草庐、指点江山的气魄。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与威严,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斩钉截铁:
“传令:”
“一、着地方有司,速派工匠民夫,重修此诸葛庄院与茅庐!务求恢复旧观,以为凭吊先贤、激励后进之所!”
“二、招募流民,复垦此间荒芜田亩!使其重获生机,不负沃土!”
“三、张榜各郡县,昭告四方:丞相于隆中故地,诚觅天下有才、有德、有志于匡扶汉室之贤士!凡有真才实学者,不论出身,皆可来此,本相必以礼相待,量才擢用!”
他的目光如电,扫向侍立一旁的裨将张嶷(虽知历史上张嶷此时或已残疾,但此处为小说情节服务):
“张嶷!”
“末将在!”张嶷挺身上前,抱拳听令。
“即刻持本相手令,飞马传告三军各部:全军上下,就地休整七日!整饬军械,安抚伤患,积蓄粮秣!七日之后——”诸葛亮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的利剑,划破隆中黄昏的寂静,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
“——兵发宛城!目标,中原!”
“末将领命!”张嶷洪声应道,接过手令,转身如风般疾驰而去。
残阳彻底沉入西山,暮色四合,笼罩了卧龙岗。但诸葛亮独立于即将重修的故园之中,身影却仿佛凝聚了最后的光亮。
那重新点燃的、比四十年前更加沉郁也更加炽烈的火焰,在他胸中熊熊燃烧。北伐的号角,即将再次在这片赋予他智慧与信念的土地上吹响。兴复汉室的路,纵使荆棘密布,道阻且长,他诸葛亮,亦将一如既往,鞠躬尽瘁,至死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