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刘备的膨胀与冷(下)

而廖立口中“后至汉中”的往事,则指向了建安二十三年(218年)春至二十四年五月那段悲喜交加的岁月。刘备终于意识到汉中的重要性,亲率大军北上,与夏侯渊、曹操展开历时近两年的汉中争夺战。

定军山一役,黄忠阵斩夏侯渊,刘备最终击退曹操,全取汉中,进位汉中王,达到了人生事业的巅峰。

然而,巅峰的荣光转瞬即逝——就在刘备在汉中欢庆胜利之时,江东的孙权已暗中与曹操勾结,吕蒙、陆逊率军白衣渡江,突袭荆州。镇守荆州的关羽,虽勇冠三军,却“怙恃勇名,作军无法,直以意突”(《三国志·蜀书·廖立传》),中了东吴的骄兵之计,最终兵败麦城,身首异处,荆州全境落入东吴之手。

紧接着,驻守上庸的刘封、孟达因内部矛盾反目,孟达降魏,刘封兵败身死,上庸三郡亦随之丢失。短短数月间,刘备不仅痛失一员大将,更丢失了荆州、上庸两大战略要地,“翻飞梁益”的辉煌局面瞬间崩塌,蜀汉从此失去了从荆州、益州双线北伐的可能,彻底沦为偏安西南的割据势力。

这一连串危机清晰地揭示出一个残酷的事实:

即便是在刘备最风光的“翻飞梁益”时期,他的事业也远非后人想象中那般稳固,反而始终处于如履薄冰、岌岌可危的状态。彼时的蜀汉,疆域虽横跨荆、益二州,但其人力、物力、财力远不及曹魏,甚至与东吴相比也并无明显优势。刘备手中的资源,根本无法同时应对来自北方曹操、东方孙权的双重压力——即便曹、孙两家并未暗中合谋,仅是轮流在汉中、荆州制造危机,就足以让蜀汉集团陷入疲于奔命、顾此失彼的窘境。

在如此恶劣的外部环境下,无论刘备内心是否始终怀揣“匡扶汉室、消灭僭逆”的政治初心,现实都不允许他采取多面出击的战略。他最明智的选择,本应是坚守诸葛亮在《隆中对》中提出的“联孙抗曹”核心方针——在一定程度上搁置“汉室正统”的意识形态执念,默许孙权割据江东的现实,以联盟的合力共同对抗最强大的曹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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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从建安十六年(211年)至二十四年(219年)的一系列事件来看,刘备在“翻飞梁益”的过程中,心态逐渐膨胀失衡,在诸多重大问题上处理失当,不断激化与孙权的矛盾,最终亲手葬送了维系十余年的联盟,酿成了盟友背叛、荆州易主的悲惨结局。

建安十六年(211年),益州牧刘璋因畏惧曹操征讨汉中、进而威胁益州,派遣法正前往荆州,邀请刘备入蜀协助抵御张鲁。刘备与刘璋在涪城相会时,曾“欢宴百余日”,席间刘璋馈赠刘备大量粮草兵甲,期望他能北上攻打张鲁。

然而,刘备抵达葭萌关后,却按兵不动长达十个月,一面“厚树恩德以收众心”,一面暗中观察益州局势,积蓄力量。建安十七年(212年),刘备以刘璋拒绝提供更多兵力为由,与刘璋彻底决裂,随后率军南下,经过一年多的苦战,最终攻克成都,夺取了益州,奠定了蜀汉基业的核心版图。

从刘备集团的发展角度来看,夺取益州无疑是里程碑式的胜利,它让刘备拥有了真正意义上的稳固根据地,也让孙刘联盟的整体实力得到增强——理论上,这应当是孙权乐于见到的局面,因为联盟实力越强,对抗曹操的底气便越足。

但史书记载,孙权听闻刘备夺取益州的消息后,却勃然大怒,怒斥道:“猾虏乃敢挟诈骗!”这份强烈的愤怒,并非毫无缘由,而是源于刘备在此前一系列事件中对孙权的反复与欺骗,彻底消磨了孙权对联盟的信任。

早在建安十五年(210年),孙刘联盟的势力范围已与益州接壤,孙权便曾向刘备提出“两家联合攻取西川”的动议。

当时,刘备表面上答应了这一计划,却以“荆州初定,民心未附,需留兵镇守”为由,迟迟不付诸行动,使得孙权无法越过荆州地界远征益州,最终只能无奈搁置此议。

在《吴书·鲁肃传》的记载中,刘备的态度更为决绝——他以“自己与刘璋同为汉室宗室,不应相互攻伐”为由,对孙权说:“如卿(鲁肃)能一至就行,愿与(刘备)就语于山林”,言下之意,若孙权执意攻取益州,他便会退隐山林,以示抗议。

这番“仁义”的说辞,让孙权彻底打消了取蜀的念头,只能眼睁睁看着刘备以“助刘璋御敌”的名义进入益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