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漕帮抽身,小乙未曾有片刻耽搁,先是归家。
与钱双的交代,事无巨巨细,仿佛是在交代一桩身后事。
而后,方才一人一骑,绝尘而去,直奔南陵。
马蹄踏在官道之上,扬起的尘土,都好似带着一股子血腥气。
裴疏鸿那些话,字字句句,如同一颗颗烧红的铁钉,烙进了小乙的脑海里。
南陵水师。
那是一艘从龙骨到桅杆,都已彻底烂透了的鬼船。
而自己此行,便是要登上这艘鬼船,去翻一翻那本用人命写就的账。
他心中那份不安,愈发沉重,像是在胸口压了一块浸了水的墓碑。
这趟南陵之行,怕是踏进了一处吃人不吐骨头的修罗场。
自己要去查的,是军奴籍册。
可那上面每一个被朱笔划掉的名字,背后都可能是一桩血淋淋的活人买卖。
若是当真要去较这个真,一条条一桩桩地查下去。
查出了那惊天的黑幕,以自己如今这点微末道行,又能如何?
掀翻一张桌子不难。
难的是,掀翻一张桌子之后,如何应对那满屋子拔刀相向的食客。
他甚至不敢去想,自己是否还能活着走出那座水师大营的门。
小乙轻轻勒了勒缰绳,胯下骏马发出一声响鼻,放缓了脚步。
他心中,已然有了一个决断。
敷衍了事罢。
糊弄过去,便好。
毕竟,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并非为了整顿这腐朽的水师。
而是那桩,牵扯更广,水更深的江南军粮大案。
这本军奴籍册,不过是敲门砖,是障眼法。
为了一块砖,把自己的命搭进去,不值当。
想通了此节,小乙心中那块墓碑,似乎也轻了半分。
一人一骑,在江南烟雨中穿行,很快便望见了南陵城的轮廓。
这座城,上次来时,只觉其雄伟磅礴,扼守江海。
如今再看,却只觉得它像一头匍匐在江岸的巨兽,张着血盆大口,等着吞噬一切。
小乙对此地,倒也不算陌生。
寻裴疏鸿时,曾在此地落过脚。
他熟门熟路,牵着马,径直寻到了城中那间最大的客栈。
客栈的掌柜,是个眼光毒辣的妙人。
小乙方一踏入,他便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那份热情,仿佛是见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
“哎呀!贵客,您可又来了!”
小乙嘴角牵起一抹淡笑。
“掌柜的好记性,还认得我。”
“瞧您说的,您这样的贵客,小人便是忘了自个儿姓什么,也断然忘不了您呐!”
掌柜的一边说着,一边麻利地引着小乙往里走。
“还是老规矩?一间上房,再给您备几样爽口的本地小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