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君且想,”贾诩不疾不徐地分析道,“灵帝在时,他上表请设州牧,自请出镇益州,其心已昭。彼时或仅为割据自保,做一土皇帝。然今旧帝已崩,新帝幼冲,中央权威顷刻瓦解,天下大乱之局已定。此时再度急切招揽府君,其心岂止于‘保境安民’?”
他顿了顿,继续道:“信中屡提‘高祖’、‘光武’,暗喻‘蜀汉’、‘天时’,又许以‘极贵’,此非人臣所能语,实乃窥伺神器之心,已按捺不住。诩闻坊间术士妄言,皆云益州有天子气。刘焉久在益州,岂能不受其惑?他自认应谶之人,此番相邀,绝非寻一爪牙,实是欲招揽一批能助他开基建制、争夺天下的从龙之臣!”
刘备目光一凝,微微点头。贾诩的分析,句句戳中要害。
贾诩又道:“他提及朝廷待府君不公,此确是实情。从涿县县令到右北平太守,再到这平原相,主公之功,岂止于此?灵帝阅兵,虽升侯爵,却徒有虚名,兵权、地盘皆受限制。此乃朝廷,或者说那些掌权的宦官外戚,对府君这等有实力、有威望的宗室后裔,天然的忌惮与打压。刘焉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想以‘知遇之恩’和‘前程富贵’来打动府君。”
“然则,”贾诩话锋一转,语气变得锐利,“刘焉此人,外示宽厚,内实猜忌。其子刘璋暗弱,此乃后话。即便他眼下求贤若渴,对府君这等雄才,岂会真正推心置腹?府君若去,短期内或可凭战功获重用,一旦其基业稍稳,府君这等非其嫡系、且声威卓着之人,必成其眼中钉肉中刺。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乃是常理。届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悔之晚矣。”
“更关键者,”贾诩压低了声音,“益州虽固,却偏安一隅,易进难出。一旦入蜀,则如同龙困浅滩,虎落平阳。放眼天下,大乱已起,英雄竞逐之地,乃在中原、河北!府君志在匡扶汉室,拯救黎民,岂能自困于西陲一隅?当今天下,名望、人心、机会,皆在北方。幽州有刘虞之仁德,公孙瓒之骁勇,皆与府君有旧;冀、青、兖、豫,黄巾余波未平,豪强并起,正是积蓄力量、广收人心、以待天时之大好舞台!岂能舍此煌煌大道,而去就一偏安之捷径?此捷径,实乃死路也。”
“刘焉以‘高祖之业’相诱,却忘了高祖出汉中而定三秦,乃是主动出击,而非画地自牢。他刘焉,可有高祖之胸襟气魄?依诩看来,他不过是一守户之犬,偶得一根肥骨,便妄想称王称霸罢了。府君乃潜渊之龙,岂能入犬彘之窝?”
一番话,如拨云见日,将刘焉的算计、天下的局势、未来的道路,剖析得明明白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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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备听完,胸中豁然开朗,之前因那“天子气”和“极贵”之语带来的一丝微小波澜,顷刻间平息殆尽。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变得坚定而清澈。
“文和之言,真如醍醐灌顶。备,受教了。”他走到案前,铺开新的绢帛,提笔蘸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