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芊落消散于天地后,我每天起床第一时间就去了摄政王府。
王府的门仆见了我,眼圈红红的,没拦着。
只是低声说“王妃在书房,一天没吃东西了,您劝劝她吧,再这样下去,身子要垮的”,语气里满是担忧。
我知道苏锦韵心软,我这把老骨头爬墙进去,哪怕她对着我红了眼眶,声音发颤,她也不会真的赶我走。
她知道,我们都是想念芊落的人,都是靠着那些细碎的回忆撑下去的人,彼此是对方唯一的慰藉。
其实我是怕啊。
怕她熬不住这份剜心之痛,怕她对着芊落的遗物想不开,做出傻事来,这绝不是芊落想看到的。
芊落生前总说“活着才有希望,才能看到更好的日子”,她用性命护下了承霄,护下了我们。
我得替她守着苏锦韵,守着她们俩曾经的家,守着这份她用性命换来的盛世。
不能让她的心血白费,不能让她在九泉之下还牵挂我们,不能让她的努力都成了泡影。
当然,也藏着点私心。
待在苏锦韵身边,总能多触碰到些芊落生前的物件。
她常穿的那件素色棉袍,衣角还留着她绣的半朵海棠,针脚有些歪,却是她亲手绣的。
还能闻到些熟悉的、她常用的香。
仿佛这样,那个笑起来眼里有光、说起故国时眼底会泛红、握刀时会浑身发颤却绝不后退。
喂雀儿时会温柔得像个孩子的姑娘,就还没走远,还在我们身边。
还在看昭宁的花开花落,还在听我们说心里话,还在陪着我们走过每一个春秋。
芊落的衣冠冢落土那日,天是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极低。
连风都裹着刺骨的冷意,刮在脸上像细针在扎,疼得人睁不开眼。
我站在陵墓前,望着那口棺木,里面只盛着她几件旧衣。
素色棉袍的衣角还留着半朵没绣完的海棠,针脚歪歪扭扭,是她当年在军营里趁着间隙绣的,还笑着说要给我当“出师礼”。
靛蓝帕子上的竹叶才绣了两片,线尾还露着一小截,是她初学刺绣时扎破手指也要坚持的拙作。
还有那支她常用的紫毫笔,笔杆上被摩挲得发亮,笔尖还沾着点未干的墨。
像是下一秒她就要拿起笔,在宣纸上画下江河的浪。
这些物件曾被她带在身边,沾过沙场的血,也染过御花园的香,此刻却静得吓人,连一丝温度都没有。
我怔怔地出神,心里像被钝刀反复割着,一个念头翻来覆去地盘旋:这样好的芊落,该是能平安喜乐到老的。
晨起煮一壶雨前茶,午后在树下铺展宣纸画长江图,傍晚和苏锦韵并肩坐在石阶上看落日,听巷子里孩童的笑声。
怎会落得消散于天地间的结局?这结局,凉薄得配不上她半分炽热,半分赤诚,半分她曾拼尽全力守护的温柔。
眸底翻涌的痛意里,藏着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隐秘的占有欲。
曾不止一次在深夜里荒唐地想,若当年在她唇角留下偷吃痕迹时,先递去干净帕子的人是我,而不是苏锦韵,
若在那片猎场林中,替她挡下刀光的人是我,而不是苏锦韵。
若当年她站在金銮殿上,犹豫着该选谁并肩时,我能勇敢些,说出“我想护你”。
而不是只敢站在角落看着,是不是就能护她周全?是不是这结局就会不一样?
可每次念及此,又会被自己的自私惊出一身冷汗。
我怎会用这样的念头,亵渎她与苏锦韵之间历经生死的情意?
她们曾在朝堂上彼此扶持,在沙场外相互牵挂,那份默契与深情,本就不是我能插足的。
后来在无数个对着玉兰树发呆的夜里,也终于想通了。
这不是苏锦韵的错,是芊落自己选的路。
从她带着前世记忆降生,从她拿起弯刀、对着天玄的山河立誓“守家国安宁”的那一刻起,就一步都不能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