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个个名字被念出,内侍们捧着的赏赐流水般送出,金锭碰撞声、玉磬敲击声与谢恩声交织在一起,在广场上汇成洪流。
就在此时,朱五六的目光越过群臣,落在广场角落。
那里站着几个布衣身影,为首的阿雪正捧着一匹锦缎,衣袂上还沾着靛蓝染料 —— 那是今早从三岛快马送来的新织锦,牡丹花瓣里藏着扶桑八重樱,金线与铜丝在灯影里纠缠,像极了东海与长安的水流交汇。
阿雪身旁的板垣正用断指摩挲着腰间的玉佩,那是千夏生前佩戴的樱花纹玉佩,如今缺口处被他用铜丝缠补,倒成了唐式的 “金镶玉”。
稍远些的王掌柜虽穿着囚服,却难掩兴奋 —— 三日前皇帝已下旨赦免他的流放之罪,此刻他手中正攥着半张混纺锦样,是用三岛柞蚕丝与蜀地桑蚕丝交织而成的。
“李德全,” 朱五六忽然开口,让喧闹的广场再次安静,“将那匹锦呈上来。”
当阿雪捧着锦缎走上丹陛时,她粗布裙裾扫过金砖上的血迹 —— 那是今早扶桑使者磕头时渗出的血珠,此刻已与龙纹地砖的凹陷处凝成暗红。朱五六指尖抚过锦缎上的 “和” 字,金线在灯影里流动,像极了二十年前他在东宫见过的 “合欢锦”,只是那时的锦缎还带着生硬的割裂感,如今这匹却浑然天成。
“这金线是用三岛的沙金熔的?”
朱五六忽然问。阿雪低头应道:“是,掺了蜀地赤金,更耐海水侵蚀。”
她袖口滑落时,露出腕上的稻穗纹银镯 —— 那是用扶桑银币熔铸的,内侧刻着 “育” 字,是板垣昨夜用刻刀新雕的。
朱五六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释然。他想起去年在共津港看到的景象:大周商人用青瓷换扶桑的硫磺,扶桑妇人用唐式织机织着倭纹锦,连码头搬运工的号子都混着汉话与倭语。
那时他还觉得是 “华风不纯”,如今才明白,所谓江山,本就是无数溪流汇成的江海。
“传朕旨意,” 他转身望向广场上的群臣百姓,声音传遍整条朱雀大街,“三岛织锦坊免缴赋税十年,凡融合唐织与倭织技艺者,皆可获‘御赐织师’称号!”
广场上先是短暂的寂静,随即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阿雪捧着锦缎退下时,看见李元霸正与项羽碰杯,青铜酒爵里的酒液溅在玄铁甲上,映出漫天烟火。
李世民正与房玄龄低声交谈,手里展开的海图上,有人用朱砂画了条从长安到难波港的航线,旁边批注着 “桑蚕之路”。
夜色渐深时,紫宸殿内的庆功宴仍在继续。朱五六看着御案上的菜肴,忽然对李德全说。
“把那道扶桑刺身端过来。” 象牙筷夹起蘸着绿芥末的金枪鱼肉时,他想起二十年前太傅的话:“王者如烹小鲜,需得五味调和。” 那时他以为是要让异邦臣服如调料,如今才懂得,是要让酸甜苦辣都各得其所。
“明日卯时,宣阿雪到御书房。”
他放下筷子,目光落在窗外。月光穿过窗棂,照在那匹 “和” 字锦缎上,金线与铜丝在地上织出交错的光影,像极了一张蔓延向远方的网。
一端系着长安的钟楼,一端系着难波港的灯塔,中间是无数正在生长的桑苗与稻穗。
李德全躬身退下时,看见案头的海东舆图上,共津港的位置已被朱笔圈出,旁边添了行小字。
“置互市,设织学,育新种。”
墨迹未干,却仿佛已生长出藤蔓,将东海三岛与大周疆土紧紧缠在了一起。
殿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三更天的月色正浓,朱雀大街上残留的烟火气混着桑蚕丝的清香,在长安的夜空中酿成了新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