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4章 朕阅

杭州的喧嚣与宴席的热闹,如同被运河的流水带走,渐渐消散在江南的春色里。

陈恪完成了传旨的重任,并未过多停留,翌日便率领着那支显赫的队伍,登上官船,启程返京。

来时匆匆,去时亦不耽搁。

而就在他乘坐的官船还在运河上不疾不徐地北行时,两匹快马已驮着至关重要的文书,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日夜兼程,抢先一步踏入了北京城。

一封,是靖海伯陈恪关于此次南下传旨的例行奏报。

另一封,则是浙直总督、新晋太子少保胡宗宪那封字斟句酌、承载着无限重量的谢恩表。

这一日,西苑精舍内的气氛,罕见地透着一丝人间烟火的暖意。

嘉靖帝朱厚熜今日未着道袍,只一身宽松的云纹常服,斜倚在铺着软垫的云床上。他脸上带着罕见的、几乎可以称之为“慈祥”的笑意,目光须臾不离地追随着在地毯上蹒跚学步的幼小身影。

那是他未满周岁的皇孙,裕王之子朱翊钧。

小家伙穿着大红锦缎的袄裤,头戴虎头帽,粉雕玉琢,正被乳母小心翼翼地护着,摇摇晃晃地试图去抓嘉靖帝随意垂下的、捻着一串玉珠的手指,嘴里发出“咿呀”的无意义音节,黑葡萄似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对这个世界的好奇。

裕王朱载坖恭敬地坐在下首一个绣墩上,腰背挺直,神情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拘谨和……满足。

他看着父皇逗弄自己的儿子,眼中流露出为人父的骄傲,更有一丝对这份难得天伦之乐的珍惜。

自他出生以来,父皇如此放松、如此“家常”的模样,屈指可数。

精舍内气氛融融,黄锦也识趣地远远站着,脸上堆着发自内心的笑意,仿佛也被这温情感染。

“钧儿,来,到皇爷爷这儿来……”嘉靖帝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和,甚至带着一丝诱哄的意味,他晃动着玉珠,吸引着孙子的注意。

朱翊钧果然被吸引,咯咯笑着,张开双臂,踉跄着扑向云床。乳母赶紧扶住,将他轻轻送到嘉靖帝手边。

嘉靖帝伸出手,并未立刻去抱,而是用那枯瘦却保养得宜的手指,极轻地碰了碰孙子柔嫩的脸颊,那触感让他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许。

这一刻,什么金丹大道,什么朝堂纷争,似乎都被隔绝在了精舍之外。

唯有眼前这鲜活的小生命,能让他感受到最纯粹的血脉延续和人间喜乐。

裕王看着这一幕,心中暖流涌动,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凑趣的话。

就在这时,精舍外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足以打破这份宁静的脚步声。

一名身着绯袍的司礼监随堂太监,手捧一个紫檀木托盘,上面放着两份加急送达的奏疏,悄无声息地跪在门口阴影里,不敢抬头。

黄锦立刻收敛笑容,快步上前,接过托盘,只看了一眼封面题签和火漆印鉴,脸色便微微一凝。他转身,踌躇着该如何开口,既不敢打扰陛下的天伦之乐,又知此等紧急奏报延误不得。